“但大帥與那說書人的對話,似乎嫌溫吞,欠些急迫。”朱溫在回軍營路上,對黃巢道。
“那你覺得是什麼緣故?”黃巢反問。
“如果不是準備好的劇本,大帥帶著我出來散心,本不必帶著薛崇的首級與馬蹄金。但是要在三天之內找到一個合格的戲子,很難。”
“聰明。”黃巢閃了閃眼睛,誇獎道。
剩下的已經不用過多解釋。說書人當然不是黃巢的人,他只是得到了一些錢以及一部傳奇,而且付錢的人自稱是薛崇的手下,讓他“本色出演”,好好宣揚薛崇的威名。
看到薛崇的腦袋,說書人因為瞧過薛崇畫像,知道薛崇長什麼樣,於是覺得薛崇已死,自己拿不到“薛家家將”給他的尾款了,便崩潰了。
“那麼,‘眉橫一字,牙排二齒,鼻生三竅’也是大帥親自編的?倒也夠狠。”
“這倒不是。”黃巢搖手道:“只是從民間傳言裡挪來了,就像那位四十年前曾拯救天下的武林盟主,只因起兵濮州,就成了他們口中的王麻子。”
朱溫愣了愣,但他顯然不可能不知道黃巢說的是誰。
因為那位被稱作“王麻子”的人物,在今日的大唐實在太有名了。
但黃巢並沒有馬上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孩子,你走上這條路,就再沒有回頭路可走了。若不能改天換地,便難免手上罪血淋漓。”
黃巢冷靜望著朱溫:“你確定,這條路還要走下去嗎?”
朱溫驀然一震。
生在亂世中,他豈能不明白,如果要走上這條路,未來恐怕會有許許多多的不得已,而一個不得已,就關係著千家性命。
只是他過往都不太願意去想而已。
斟酌一會,朱溫答道:“曾有個古人說過,‘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
“真正的惡人,不會有鹽帥這樣的覺悟,作惡只會成為他們的勳章和冠冕。而如黃帥這般覺悟的主公,本就是小子願意鞍前馬後,畢生追隨的物件。”
“既然如此,你隨我去見仙芝吧。那個四十年前,曾拯救了天下的,現今百姓口中的‘王麻子’。”黃巢淡淡道:“他應當也很喜歡你這樣的少年。”
數日後,拂曉。
一望無際的麥田延伸到盡頭,突然有一座奇峰拔地而起,山峰甚高,似劍直指天穹,山上松柏叢生,一片黛染。
此山極為陡峭,原是無路可上,但黃巢大笑一聲,搓了搓雙手,便抓住崖壁上的藤蘿,腳尖點住細小的石縫,以比猿猱迅疾得多的速度攀援而上,不多時,已然落在高峰之頂。
朱溫身法遠不及黃巢,攀援速度自也比不得,強行提氣跟上,只爬得氣喘吁吁,但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心氣,卻並未落下多少,跟著黃巢便爬到山峰頂上。
雙腳剛站穩,便聽得一聲長嘯,如同虎嘯龍吟一般,音浪滾滾彷彿雙風貫耳。朱溫本來就因急速攀爬懸崖而胸中氣息翻騰不已,又聽得這浩氣四塞的長嘯,恍若五雷轟頂,五臟廟氣血翻騰,幾乎立身不住,緊咬牙關,搖搖晃晃一陣,強撐著才沒有倒地。
一邊黃巢倒是神色從容,雲淡風輕,揶揄地笑著看向一塊仙人掌狀巨石上的男子:“老王,顯擺甚麼?嚇不到年輕人,嚇到了貓貓狗狗卻是不好。”
朱溫定睛看時,只見一位約莫六十歲上下的長者正迎風而立,穿著寬袍大袖,生得五綹長髯,鬚髮微白,五官乍一看稜角並不突出,但仔細看時便覺氣質過人,瀟灑萬分,眼角眉梢都帶著仙風道骨,眼神中卻又含著歲月滄桑的落拓意蘊,倒似傳奇小說中的酒劍仙臨世一般。
“連鳥兒都嚇不著,怎會嚇著貓貓狗狗?”長者淡笑一聲。
不知何時天色已曉,竟似這一聲長嘯將黎明喚出來一般。晨曦化作霞光萬道,灑落在長者衣袍上。長者雙手舉向蒼穹,仰面望天;而成百上千只飛鳥,不但完全沒有被那聲長嘯所震嚇,反而成群結隊飛來,在長者頭頂上空翩翩起舞。
更有兩隻仙鶴,徐徐落在長者掌中,撲翅振羽,意態極為安閒。少頃,雙鶴又撲騰著飛起,到長空中引領百鳥獻舞,晨光灑落在群鳥身上,煥發出百色煙霞,此情此景,真真如夢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