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敏堂矗於昌德宮東苑北隅,是朝鮮王世子的寢殿,其名稱中的“時敏”二字取自《尚書》“惟學遜志,務時敏,厥修乃來”之訓,其意在勸誡儲君要謙虛好學,無時不敏。
世子李祬確也踐行此道——即使成了年結了婚,他也還是沒有改變早讀書,晚練字的習慣。可是今天,李祬一直心不在焉,手裡明明握著一卷新刊的《歷代名臣奏議》,卻總是坐立難安。小半天下來,書頁雖然翻了好幾下,但他硬是半個字也沒看進去。
如果光是看不進書也就罷了,關鍵李祬還要在房裡走來走去。他一會兒坐著看書,一會兒走到門邊望天,手癢得慌還要把弄房間裡的擺設。這些動作的動靜都不大,但窸窸窣窣地一直不停也很招人煩。
“世子,能請您安生地坐著嗎?您在這兒晃來晃去的,叫人家也看不進去了。”樸氏放下手裡《閨範圖說》,微蹙著眉頭嗔怪道。
“我熱得慌,心頭也堵。”李祬扔下書,一屁股坐到最近的椅子上。
“那妾給您扇扇子吧。”樸氏拿起手邊的摺扇,裹著一陣淡淡的香風來到李祬身邊。
“我不是身上熱,是心裡燥得慌,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李祬一把攬住樸氏,輕輕地嘆氣。
“別瞎想,沒什麼不好的。”樸氏將自己的臉貼在李祬的臉上,緩緩地蹭著。“就是真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妾也會在世子的身邊,和世子一起面對。”
李祬和樸氏的婚姻雖是那種典型王室與重臣的政治聯姻,但這對夫妻的關係卻意外的和睦。結婚十年,兩人之間也從沒有爆發過什麼激烈的矛盾。頗有些琴瑟和鳴,相知相契的意味。
兩個人貼在一起,李祬更熱了,但他那顆躁動心卻意外的安定了下來。“你啊.”李祬輕輕地抖開袖子推開樸氏,接著伸手托住她的下巴。
“不要.現在還是大白天.”樸氏紅著臉側過頭。
“這有什麼,下午鄭師傅才來。”李祬捏著樸氏的下巴,強扭過她的臉。
“怎麼也不好白日宣淫。要是被誰傳出去,會有人說世子德行不佳的。”樸氏羞臊地收斂眼瞼,但還是忍不住抬眼去瞥。
“我疼愛自己的嫡妻有什麼不對。”李祬一邊靠近,一邊打趣,“而且就算是白日宣淫德行不佳,也總比風傳我好男風強吧。”因為李祬成婚十年還沒有後嗣,所以外邊就有風言說,李祬有龍陽之好,與世子嬪素少親近。
“是我不爭氣”樸氏很敏感,立刻就聯想到了這個笑話背後的隱情,於是眼神一暗。
“你別多想,我不是那個意思。”李祬吻了下去。
只可惜,兩張年輕健康的嘴唇還沒有接觸多久,時敏堂的門就被人粗暴地推開了。
“世子,世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一個年輕的內侍一邊走一邊呼喊,很快就來到了李祬和樸氏身邊。
“裴寂!你這是要幹什麼?為什麼不敲門!”李祬皺起眉頭,卻沒有立刻放開樸氏。
“金,金提調派人來說。”年輕的內侍結結巴巴、驚惶失措。“王上,王上他吐血了!您趕緊.趕緊去和政堂吧!”
“什麼!父王吐血了?為什麼!今天早晨不還好好兒的嗎?”李祬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連忙放開樸氏,自己也站了起來。
“奴婢,奴婢什麼都不知道。您趕緊過去吧!”年輕的內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好好兒待著,在這兒!我,我去,去就回。”李祬語無倫次地隨便撂下一句,轉頭就奔出了時敏堂。
樸氏站在原地,愣愣地望著丈夫快速遠去的背影,心臟怦怦直跳。“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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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德宮不是什麼大地方,李祬跟著過來報信的內侍火急火燎狂奔疾跑,不一會兒就從時敏堂奔到了和政堂。
“邸下!”李祬剛邁入和政堂院落的正門,就被他祖岳父樸承宗和外祖岳父李爾瞻給攔了下來。無論樸承宗和李爾瞻的政見分歧如何之大,至少此時此刻,他倆的立場是一致的。
“樸公,李公,你們怎麼也來了!父王他到底怎麼了?”李祬臉色更難看了。突然吐血外帶召集重臣,這是要託孤了啊!
“邸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樸承宗翻手就將檄文掏了出來。“您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看什麼看!”李祬只瞥了一眼,就把那張皺巴巴的長紙給推開了。“父王他到底怎麼了?”
“邸下。殿下被皇上廢黜了!這是天朝欽差袁可立頒佈的監護朝鮮國檄!”李爾瞻一把搶過檄文,將之硬塞到李祬的手上。“您還是先看看吧。”
“啊?”李祬一下子蒙了,咂摸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李爾瞻話的意思。他顫抖著展開檄文,一邊閱覽一邊喃喃:“那個事真的是.怎麼會.哎呀!”一聲長嘆之後,李祬肉眼可見的頹了下來。
“邸下,您一定要振作啊!”樸承宗鼓勵道,“這時候只有您能主持大局了!”
“主持.我?”李祬一時無法接受,甚至難以理解現實。對於這位久居深宮,很少接觸實務的年輕世子來說,這道檄文帶來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父王他還好嗎?母后呢?”李祬渾身顫抖,眼角竟然閃出了淚光。
“殿下吐血之後暈過去了,”李爾瞻上前拍了拍李祬的肩膀。“不過還請殿下安心,徐御醫剛剛進去,王妃和金尚宮也都在裡面。”
“我這就進去!”李祬邁開步子,但立刻就被樸承宗給攔了下來。“您現在進去也無濟於事,要是大喊大叫還會誤了徐御醫診療!邸下。還是等徐御醫出來再說吧。”
“也,也是.”李祬頓住腳步,怔怔地望著院落另一側正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稍稍冷靜下來,並意識到自己手裡正攥著一個要命的東西:“這道檄文,這道檄文是從哪裡來的?”“檄文,”樸承宗嚥下一口唾沫。“是坡州牧使李東煥在今天早晨親自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