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靠近過去,到了近前,毫不猶豫地從船上跳入水中,浮在水面的時候對徐夜說道:“嵇庵賢弟,為復明大業,即便拼上性命都不惜,區區汙水又有何懼,跟我來便是。”
說罷直接潛水下去。
徐夜面露難色,又看著閻爾梅已經消失在水裡,一咬牙一跺腳,也從船上跳了下去,在水中睜眼都差點作嘔,最後也只能無奈地往前遊動。
幸運的是也沒遊多久,很快就過了城牆,游到了護城河上。
北京城的城牆實在是太長了。
清軍雖然在城內佈置了二十多萬大軍,在城外又有十多萬人馬,可想要把內城和外城加起來總長四十公里的城牆段落塞滿何其之艱難?
何況左安門內外湖泊眾多,一片荒野之地,即便明軍打過來面對那麼多湖泊沼澤和大量野草地,根本不可能迅速攻上城池。
因此現在暫時只有左安門附近有那麼幾千清軍,這邊離左安門六百多米,清軍雖然派了幾個人過來,但卻都在看著城外警戒,並沒有注意到護城河方向。
二人艱難地從護城河游到了對岸斜坡上,閻爾梅回頭看了眼高聳的城牆,又摸了摸護在胸口的牛皮油紙,說道:“快走。”
此刻他們渾身都是淤泥,滿是臭味,十分狼狽。
要知道明清時期的護城河可不乾淨,居民生活用水,以及各種排洩物在其中,比之村口的臭水溝也強不到哪裡去。
可見他們的犧牲有多大。
然而閻爾梅卻絲毫不在意,向著南方邁著堅定的步伐,拔腿就跑,絲毫看不出這是位年近六十的老人。
與此同時。
北京城南方向,距離北京城大概十多公里外,明軍的先鋒軍隊總算是到了。
浩蕩軍隊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頭,向著北京徐徐前行。
北京南郊周圍荒野,雜草叢生,林木遮蔽。
無數大明騎兵賓士在曠野之上,四處搜尋著前方可能存在的敵人,身後千軍萬馬緊隨其後。
大概到上午九點的時候,閻爾梅和徐夜走了一個多時辰,累癱在路邊。
便在這時,遠遠的忽然聽到馬蹄聲,二人連忙互相攙扶著起來,向著南方眺望。
只見大隊騎士浩浩蕩蕩奔騰,沒過多久就到了近前。
閻爾梅忙不迭大喊:“止步,止步!”
先鋒軍為李定國麾下,這隊是前方斥候,小旗勒馬上下打量著髒兮兮的二人問道:“你們是何人?”
“在下閻爾梅,曾是史閣老幕僚,你們是哪位將領統領?我有北京城內輿圖獻上!”
閻爾梅的名氣很大,但只限於文人圈子以及抗清的圈子,鄭成功李定國白文選認識他,小旗不認識。
不過聽到有北京城輿圖,小旗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便立即差人去報告。
很快李定國就知道訊息,聽說是閻爾梅,連忙親自策馬過來,見到閻爾梅翻身下馬,本想過去攙扶,卻發現對方渾身髒臭,只好忍住說道:“竟然是古古先生,先生怎麼在北京?”
閻爾梅也沒有在意,立即說道:“晉王,我被韃子通緝後四處躲藏,因擔心韃子去江南追捕,於是喬裝成僧人躲進北京寺廟,平日裡觀察北京城內地形以待它日反清復明,今聞太祖前來,特意獻圖。”
“.”
李定國默然無語。
他看到閻爾梅眼中真切,充滿了希翼,所以不想告訴他一個殘酷的現實。
那就是老朱其實用不到這種地圖了。
畢竟李定國可是親眼看到無人機以及平板電腦。
在那種東西之下,別說城中所有設施情況,就算是滿清韃子的兵力部署,都一清二楚。
但如果直接告訴了對方,豈不是在告訴他,你這幾年來的努力全是白費?因而李定國沉默片刻後說道:“太祖就在後方,只是先生現在這般打扮,見了太祖豈不是失禮?”
“我好不容易從城中暗道游出來,這周圍也沒有地方能沐浴更衣”
閻爾梅撓撓自己的光頭,有些尷尬道:“不知道晉王有沒有辦法?”
“莫要喚我晉王,陛下改封我為晉國公。”
“額,晉國公,那我.”
“這樣。”
李定國想了想,說道:“我先派人把圖紙送去給太祖,先生則去周邊河中先清洗一番,我再找套新的將士衣服給先生穿著,等洗乾淨些,再去可好?”
“不可不可。”
閻爾梅把胸口的牛皮油紙死死裹住道:“圖紙珍貴,我想親自交給太祖陛下。”
“那也該洗個澡才能面見陛下,萬不能失禮。先生想親自交給陛下也並無不妥,我先把事情告知太祖,先生先去洗漱可好?”
“好好好。”
閻爾梅高興地說道:“就依晉國公所言。”
說著他手舞足蹈,興高采烈地對徐夜說道:“嵇庵賢弟,聽到了嗎?太祖爺就在身後,我這幾年努力繪製的圖紙總算是有用了,能助太祖攻破韃子!”
李定國找了幾名衛士護送二人去洗澡,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他微微搖頭。
老朱其實並沒有在北京。
幾十萬大軍行軍,連綿幾十裡是很正常的事情。
當李定國到北京城南郊的時候,他還距離北京大概得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大概在後世臺湖鎮一帶。
聽說了閻爾梅和徐夜的事蹟,老朱沒有讓人寒心,等二人洗好後就派人把他們護送過來。
此時已經到了晌午時分,大明軍隊先鋒部隊已經徐徐抵達了城外開始安營紮寨。
老朱所在的後方距離城池則還有七八公里地。
二人洗乾淨到了車駕前,老朱挑開車簾,閻爾梅和徐夜見到他,心情十分激動,隨後又平復心情,上前恭恭敬敬地遞出從牛皮油紙裡取出來乾乾淨淨的圖紙說道:“草民參見太祖陛下,太祖萬歲萬歲萬萬歲。”
“嗯。”
老朱已經查閱過他的資料,知道他與徐夜是抗清義士,輕點下頜對他肯定說道:“你是大明的忠臣,大明有你們這樣的義士,是大明之幸,天下漢人之幸也。”
“多謝陛下,草民不過是微末之人,上不能報效國家,下不能手刃胡虜,四處奔波,躲避韃子追捕,只能繪製輿圖,以待來日。”
閻爾梅激動之處,已是泣不成聲道:“幸運的是草民終究是等到了今天,希望這份輿圖,能助陛下攻復北京。”
他抬起頭,那雙因為在汙穢的護城河裡睜眼而已滿是猩紅的眼眸中充滿了希望。
朱雲峰上去小心翼翼地把圖紙接了過來,又交到了老朱手裡。
老朱認真地看著輿圖,看了很久,然後才對閻爾梅說道:“做得不錯,繪製得十分詳細,對於朕攻克北京有莫大助力,閻爾梅徐夜聽旨。”
“草民聽旨。”
二人都擦了擦激動的淚水,彎腰拱手。
“閻爾梅多年來兢兢業業為抵抗韃子之事奔走,又繪製圖紙有功,任右僉都御史。”
“多謝陛下。”
閻爾梅聲音已經略微嘶啞,但還是能聽出其中的興奮之情。
“徐夜亦四處奔走抵抗韃子之事,任太僕寺寺丞。”
“多謝陛下。”
徐夜也高興不已。
他其實啥也沒幹。
歷史上他只是多次參與顧炎武和閻爾梅組織的抗清聚會,但並沒有直接起兵抗清,功勞跟顧炎武和閻爾梅他們這些人比自然差得太遠,可現在卻白撿了個正六品的官,自然非常高興。
“你們從北京出來必定已經疲憊了,先去休息休息,朕要召集前線大將,與他們一同依照這些圖紙定製攻下北京的策略。”
老朱笑道:“興許你們去後方睡一覺,起來後朕就已經打下北京了。”
“那臣二人就先告退了。”
閻爾梅和徐夜心情還是非常激動,但保持著禮儀,拱手一禮之後,這才在老朱親衛的帶領下離開。
然而他們走後,朱雲峰探出車窗,看到二人離車駕十多米外後,便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開始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起來,顯然十分興奮。
見此朱雲峰忍不住回頭對老朱說道:“老祖宗,你說他們這些人在經過多年奮鬥,卻最終眼看著韃子勢力越來越大,反清復明的希望與勢力越來越小,他們該有多絕望啊。”
“是啊。”
老朱輕輕摩挲著那些圖紙,這些圖紙畫得真的很仔細,每一個軍事設施都標註得清清楚楚,讓他感嘆道:“所以我才不想讓他們失望。”
“但其實就算閻爾梅知道真相,大抵也不會失望,反而會很高興我們會有無人機這種東西吧。”
“沒事,讓他現在高興高興也好。”
“那倒也是。”
朱雲峰目光看向車窗外,依舊還在興高采烈的二人遠去背影,輕聲說道:“曾經他們有多絕望,現在就有多歡喜,遺民心,不止是大明的遺民,也是漢人的遺民心呀。”
滿清的到來不僅僅是屠殺大量的漢人子民,奴役漢家百姓,還亡的是中華衣冠,漢人文化。
各種滿清禮儀、服飾衝擊著傳統漢人習俗,要滅亡漢人的靈魂。
於是有那麼多遺民吶喊,掀起反清復明的口號。
然而反清的勢力不斷被打垮。
抗清義士不斷被屠殺。
曾幾何時,南明徹底消亡後,不知道多少遺民落淚,絕望地自殺者不計其數。
這是個令漢家兒郎絕望的時代,也是個充滿悲觀與遺憾的時代。
可如今。
老朱的出現,便是給了他們希望。
讓歷史上那些絕望到了極致的大明遺民們,感受到的是“王師北定中原日”的歡喜。
那是陸游不曾見過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