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私論定義公私,公對私是更大的集體。
公私的概念,是張居正基於矛盾對立且統一的特點,進行的定義,總結的過程頗為辛苦,而且因為當時矛盾說不夠普及,公的概念只是停留在了衙門、朝廷的概念上。
萬曆十九年九月,矛盾說已經變成了大明顯學中的顯學,因為矛盾說是張居正和皇帝聯名推出的,是不是張居正藉著皇帝的名義推行自己的學說,已經不重要了,因為皇帝認可矛盾說的方法論。
現象、問題、原因、辦法,這一基本的討論模式已經成為了大明的主流。
公私論的定義,已經被普遍接受,大到朝廷,小到工坊,都是公,貪腐、以權謀私、都是對公的損害。
無論是順天府六房書吏的小吏鉅貪,還是三百里濟民渠一畝十文的加稅奏疏,全都是類似的公私矛盾。
“朕幼時初讀書,才智不敏,書義不明,今日再看矛盾說、公私論,仍然收穫良多。”朱翊鈞硃批了所有的奏疏,又復讀了一遍公私論,覺得孔夫子誠不欺人,溫故而知新。
做了十九年皇帝,再看公私論,又有了許多新的收穫,新的感悟,對公私之間的矛盾理解更加深入了許多。
馮保可不覺得陛下才智不敏,皇帝接連追問,朕有惑這三個字,至今還是張居正這個天才,揮之不去的夢魘。
能在學問上,把張居正逼到角落的人,在大明真的不多。
張居正寫矛盾說和公私論,完全是被皇帝的追問,給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才不得不提出了新的辦法論,來應對皇帝的提問。
“陛下,翰林院在高宗伯的整肅下,風氣為之一變,最近連續寫了幾篇雄文,臣都覺得很有必要呈送陛下一觀。”馮保看陛下批閱完了奏疏,稍微猶豫了下,還是拿出了幾本雜報。
陛下已經很勤勉了,批閱了奏疏後,又看了遍公私論,理解公私之間的矛盾,這幾本雜報,都是額外的加班。
馮保當真不想讓陛下加班,這眼看已經入夜了,宮裡幾位千歲娘娘還等著陛下翻牌子。
但馮保思來想去,還是把雜報拿了出來,因為,有聖旨。
陛下並不想取締翰林院,而且非常關心翰林院整肅情況,讓有了進展就奏聞,馮保選擇了遵旨。
“哦?拿來,拿來。”朱翊鈞聞言面色一喜,高啟愚這把刀是真的好用,這才上任多久,翰林院居然有了新的景象!
對於翻牌子的事兒,朱翊鈞最近真的不是特別熱衷,因為皇后王夭灼有了身孕。
王夭灼不怕朱翊鈞,甚至有的時候,會為了孩子的教育問題,跟朱翊鈞吵架,皇帝和皇后的相處,更像是夫妻,但其他的嬪妃,都很怕很怕皇帝,相處起來更像是君臣。
這就導致了一個讓朱翊鈞有些無奈的現實,這些個嬪妃服侍的時候,都像個娃娃,而不像個真人,弄得朱翊鈞恐怖谷效應都快要犯了。
“不錯,不錯,但咱們的翰林,是不是把原生文明的標準,定的太高了?”朱翊鈞拿起了第一篇文章,這是個系列文章,《論文明》。
“確實是有點高了。”馮保也認同陛下的判斷,但翰林們就是這麼高的標準。
可以說翰林們壞,但他們絕對不是菜,翰林們論文明的這系列文章,邏輯非常完整。
這篇文章,把文明分成了原生文明和衍生文明。
原生文明就是土生土長,沒有斷絕過傳承的文明,而衍生文明,就是徹底斷絕,或者乾脆從他處繼承而來。
在翰林院翰林們看來,原生文明,比衍生文明,高了不止一個等級,甚至是有本質性的差別。
《論文明》的系列文章第一篇,就是論文字。
文字是文明的烙印,也是文明屬於原生和衍生的重要標準。
有自己原生文字的為原生文明,沒有自己文字,需要借用、抄襲、演繹舶來文字,為衍生文明。
按著翰林們的標準,連羅馬都不太符合原生文明的規格,因為拉丁文也是一種舶來借鑑演繹出的文字。
按照目前大明對拉丁文的瞭解,拉丁文是從希臘文演化而來。
文字的誕生,無論何處何地,最開始一定是壁畫。
在翰林院翰林們看來,壁畫是一種重要的文字,一種對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的記錄,壁畫也是文字的一種。
壁畫逐漸轉變為象形文字,象形文字最大的特點,就是像某種東西,比如牛就是真的畫一頭牛,比如甲骨文裡祭祀的卯、伐、劓、刖、劅等等,每一個字都惟妙惟肖。
劓的甲骨文是一個掛鉤一個人,人的鼻子掛在掛鉤上;
而刖則是一個人和一條腿分開,中間有把刀;
劅的甲骨文,更加簡單易懂,就是宮刑,去陰之刑,第三條腿,加上一把刀,就是劅。
象形文字的線條過於複雜,而且難以使用,在加上古代沒有合適的記錄工具,象形文字,一定會向有稜有角的楔形文字進行演繹,方便在石頭、龜殼、青銅器上進行刻印。
而大明對甲骨文的研究,也佐證了這一點,越往後的甲骨文,也是稜角分明。
到了這個時候,一個字通常就會被人們賦予更多種的意義,在這個階段,筆畫也會出現。
為了讓更多的人更加方便的使用,初步具有了抽象意義的楔形文字,會逐漸趨向於簡化。
而這一步,文字就會逐漸規範起來,造字、造詞都變得有脈絡可循,而文字也作為文化樞紐中的樞紐,維繫著文化的大一統。
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雖然各地方言略有不同,但文字還是將大明完全縫合在了一起。
不僅僅中國發展脈絡如此,海外商人帶回來大量印加古國的金石器,這些文物刻畫的都是最古老的文字,也是壁畫、象形、楔形、表意表音的歷史演變過程。
印加文明就屬於典型的原生文明,有自己的原生文字,清晰的演變脈絡,可是印加文明滅亡了。
印加文明符合原生文明的定義,這可能也是萬士和萬宗伯對印加古國的滅亡,念念不忘的緣故之一。
而翰林院翰林們在文章中,附錄了一大堆文字來說明衍生文明的‘天殘地缺’。
比如至今已經沒有人能看得懂的契丹文、西夏文、女真文(北宋金文);還在使用中的朝鮮彥文、倭國的萬葉假名;泰西的英文、葡萄牙文、法文、西班牙文等等,這些全都是典型的衍生、派生文字。
這些天殘地缺的衍生文字,使用有著諸多不便。
比如翰林院著重把宋遼金時代的遼國的官定文字契丹大字、小字進行了舉例。
作為遼國的官文,契丹大字由遼國開闢之主耶律阿保機,仿照漢字所創。
但從創立之初,這種大字,就註定了無人使用,仿照創立,簡直是多此一舉。
遼國貴族、漢人都用漢文,尤其是遼國貴族以使用漢文為榮,對契丹大字不屑一顧。
唯一對契丹文字有需要的契丹底層窮人,他們又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學習這種大多數時候,完全用不上的契丹大字。
不得已,遼國為了推行契丹文,又建立了契丹小字,和朝鮮彥文、倭國萬葉假名一樣,契丹小字,是對契丹大字的注音。
表音文字最大的特點,是學習起來簡單,可遼國科舉、官文都用契丹大字和漢文,註定了這種表音文字在遼國傾覆後,變成了死文字。
契丹大字、契丹小字,在文字裡,始終被歸為了方言的存在。
西夏文、女真文都是類似的命運,遼國、西夏、金國存在的時候,這些文字就沒有多少人使用,等到他們滅亡後,這種沒人認得的文字,更多隻是證明他們存在過的痕跡罷了。
朝鮮的彥文也有類似的命運,朝鮮貴族不用彥文,都用漢文,只有底層才需要這種表音文字,學來也沒什麼用,藥典、法典都是由漢字書寫,學了彥文、萬葉假名這類的表音文字,一輩子都是窮民苦力。
原生文明的國格很高,貴族裡的貴族。
目前大明有接觸的國家裡,大明算是唯一一個稱得上是原生文明的國家。
“按照翰林院的說法,表意文字是給貴族用的,表音文字是給窮鬼用的?”朱翊鈞眉頭一皺,他可是系統性學習過拉丁文,並且能聽得懂、看得懂拉丁文。
翰林院罵街,把皇帝也給罵了。
馮保深吸口氣俯首說道:“翰林們就是這個意思,之前有翰林上疏,說陛下學拉丁文,有失國體。”
不是皇帝做了過度理解,翰林們就是這麼想的,堂堂天朝上國的皇帝,學什麼蠻夷文字!
“他們清高,他們了不起!”朱翊鈞一聽有些無奈,他想起了《環太商盟通商章程》簽訂過程中的波折,他不學拉丁文,這些士大夫就敢借著通事翻譯之便,拿皇帝當傻子糊弄!
“翰林院總算是有些用處了,發邸報吧,頭版。”朱翊鈞給了翰林院頭版頭條,其實翰林院這篇邏輯嚴謹、證據充足的論文明系列文章,解釋了很重要很重要的問題。
什麼是天朝上國?
大明又為什麼是天朝上國?
天朝上國是大明最重要的核心利益,甚至沒有之一,就像西班牙,日不落帝國這一稱號,就是其核心利益。
大明和西班牙的交惡就是因為大明在開海後,利用商品優勢,瘋狂的侵佔日不落帝國這一稱號的底蘊。
環太商盟的建立,皇帝之所以如此重視,因為環太商盟如果執行得當,就是大明在海上對泰西紅毛番的攻守易形,是寇可往、吾亦可往的歷史性事件!
身在其中的大明人,其實沒有意識到代表著什麼,但是從千年尺度去看,一旦大明奪取了日不落帝國這一稱號,就是惠及千年的大事件。
一如漢武帝和匈奴的決戰,當時看確實是有些窮兵黷武,但後世去看,就是千年遺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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