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997章 翰林院的文章 盡除空談之風

而翰林院解釋了天朝上國的定義,和大明為什麼是這兩個問題,這其實就是在解釋‘我是誰’的人生大疑惑,非常重要,意義重大。

“但是,傲慢要不得。”朱翊鈞硃批了這本雜報,從雜報轉載到了唯一官報邸報紙上,除了高度肯定這篇文章的意義之外,皇帝也做出了明確的批示,傲慢要不得。

皇帝這種處理,看起來有點精神分裂,若是沒價值,為何還要轉載邸報?有高價值,居然還被皇帝批評了一句?

有價值、有道理但不能傲慢,對立且統一的思維方式。

朱翊鈞翻看了馮保呈送的所有文章,論文明是雄文中的雄文,其他的文章,和這一篇,都差了點意思,但都很有價值。

比如討論住坐工匠制的弊病,住坐工匠完全寄託於官廠的存在而存在,官廠亡則制度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比如討論大明朝廷變遷,將大明歷史切割為了四段,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之前;正統十四年到弘治五年;弘治五年到萬曆元年;萬曆維新及之後,這種切割法,代表著大明朝廷,政治邏輯上發生過改變。

這種斷代,有利於人們理解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發生。

比如討論央地矛盾,著重討論萬曆維新程序中,朝廷富、地方窮的困局,這種困局造成了,大工鼎建必須由朝廷牽頭進行,地方衙門在大工鼎建中的作用為負的尷尬局面。

這數篇文章,內容非常的豐富,皇帝注意到的問題,這些翰林們同樣注意到了,而且分析的極為深入,充分展現了讀書人確實讀過書這一事實。

“咱大明的筆桿子,不是挺厲害的嗎?以前都幹什麼去了,怎麼少宗伯一去,都知道該寫什麼了?”朱翊鈞看著這些個雜報文章,每一篇都是言之有物,每一篇都是分析萬曆維新程序中,發現的新舊矛盾。

連松江府竟奢之風都在其中,每一篇都值得朱翊鈞留在身邊反覆揣摩。

但之前,翰林院沒有這種文章。

“少宗伯去之前,這些文章其實也寫好了,但發不出去了,有才能的人,志向得不到伸張,尸位素餐之輩,竊居高位。”馮保解釋了其中緣由。

高啟愚沒那麼大的本事,可以無中生有,翰林院也不全都是袖手談心性之輩,可是過去,有才能的人,被沉痾陋習給逼到了牆角里,無法生存,只能落寞的離開翰林院。

如此這般篩選,翰林院裡全都是空談之輩了。

高啟愚到了翰林院,把過往積壓的所有文章拿出來,發了數篇,翰林院的風氣,為之一變。

這個活兒好乾,也不好乾,甚至是個蘿蔔坑,只有高啟愚這種獨臣才能幹。

高啟愚聖眷在身,他也根本不怕得罪人,反正陛下還年輕,他高啟愚一定死在陛下前面,身後事,交給陛下就是。

大明朝堂裡的獨臣不算多,以前海瑞算一個,現在高啟愚算一個,侯於趙算一個,王謙算半個。

“有道理。”朱翊鈞認可了馮保的說辭。

“陛下。”馮保看了看月色,將一摞牌子放在了陛下面前,該翻牌子了。

朱翊鈞的手在牌子上轉了一圈,搖頭說道:“朕有點乏了,算了。”

他看完了幾本雜報,夜色已深,亥時三刻,萬籟俱靜的時刻,再翻牌子,嬪妃再從宮中來到御書房侍寢,就太晚了,折騰的所有人都不能休息,而且他五更天還要起來主持廷議,就懶得翻了。

即便是皇帝,他一天也只有十二個時辰,做了這些,就做不了那些。

強人政治,在複雜的矛盾沖和之後,往往會演變成對強人身體健康的考驗,看誰活得久,看誰活得長,誰就能最終勝利,嚴嵩要不是太老了,徐階也不是他的對手。

“臣遵旨。”馮保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宮裡的妃嬪,對他這個大璫意見,本來就大,都覺得是他這個大璫,沒有把時間安排好,才導致這種局面的出現。

今天居然又是輪空,妃嬪們怕是又要戳著他的脊樑骨罵了,這些個妃嬪都是主子,馮保哪一個都得罪不起,而且罵的真的很難聽。

天地良心,馮保真的已經極力去安排了,可陛下的時間就十二個時辰。

水旱不調,總是讓人揪心,萬曆十九年的九月,是一個讓人不安的月份。

本來中秋之後,就該天氣轉涼,秋高氣爽,秋雨綿綿,秋雨總是綿綿不斷,但都是小雨。

萬曆十九年,整個九月,順天府連降大雨,最多的一次,九月十七日到十八日夜,暴雨滂沱,一天就下了足足五寸!

要知道萬曆十七年比較旱,順天府一整年才下了五寸的雨,結果十八日這一天,就下了萬曆十七年一整年的雨。

西山煤局到西直門煤市口的馳道,都被淹了,不得已,西山煤局緊急啟動了備用的廣寧門煤市口,這本來是專門給皇帝內署惜薪司送煤的馳道,皇帝下旨民用,再加上匠人們背煤下山,這才保證了京師煤炭供應。

道路中斷、房屋坍塌、百姓轉移、搶救財貨、守堤看壩、城中內澇等等問題,讓皇帝度過了一個異常忙碌的九月,得虧順天府衙門已經完成了改制,否則這一場暴雨下來,不知道多少人受災。

“太液池的水,差點把西苑瓊華島廣寒殿給淹了。”朱翊鈞看著面前的奏疏,心有餘悸的對著廷議群臣們說道。

二十一日早朝廷議,各衙門匯總了這次暴雨的損失,呈送到了御前,朱翊鈞作為皇帝,也感受到了這次的天威。

西山傾斜而下的水,衝進了太液池,道爺故居西苑,差點都被水給泡了,可見這次暴雨的威力。

皇宮裡,東五所、西五所都被水給泡了,甚至連地勢較低的成福宮都塌了三間房。

水旱不調,總是時不時戳一下大明皇帝和廷臣們,不要驕傲,不要自滿,不要沉浸於萬曆維新的大成功中得意忘形,要繼續努力調節各種矛盾,繼續維新,來應對天變。

“幸好,順天府衙門六房書吏和衙役完成了改制,否則不知道要鬧出多少亂子來。”大司徒張學顏也是心有餘悸,這次的大暴雨,是對整個順天府衙門行政的一次大考,雖然仍有損失,但完全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在百姓轉移上,在順天府公函下發之後,縣衙果斷對山區數百個村莊進行了全面轉移,雖然有些地方沒有受災,但轉移的低窪地區的百姓,在這次的大暴雨中,活了下來。

要轉移百姓的原因也簡單,連續一個月的雨就沒怎麼停,就是沒有大暴雨,也要轉移了。

在守堤看壩上,京營調遣了三個營配合順天府行動,完成了這次大暴雨中,守堤的任務,多出滲水處被及時堵漏,沒有造成更進一步的傷亡和損失。

這些事兒,沒有足夠的行政力量,根本不可能做到。

這次大考之前,朝中有很多人對楊俊民個人能力還有懷疑,在暴雨之後,這種聲音已經完全消失,已經沒人懷疑他的能力了。

六房書吏全都是豪強走狗,確實影響了楊俊民個人才能的發揮。

當然,楊俊民也終於開竅了,他跑到了通和宮求助,請求調動京營幫忙守堤看壩,維持秩序的基本穩定,請求開放御用煤道給京師百姓使用,都得到了皇帝的應允。

經過此事後,楊俊民也發現了,陛下根本不屑用什麼馭下之術,比如一次不要答應兩次請求,比如拖一拖,讓臣子們擔驚受怕一段時間再答應這類的馭下之術。

其實所有的馭下之術,都是為了規訓下屬不要提過分的要求,陛下皇威日隆,也沒有哪個臣子敢這麼做,就不用在乎那麼多的繁文縟節了。

“這整個九月都是大雨,十七日更是大暴雨,咱們科道言官也沒閒著,對王謙進行了全面的攻訐。”朱翊鈞拿著幾本奏疏,搖頭說道:“送這幾位言官去松江府看一看,再來奏聞。”

“朕開始也覺得王謙的校規校範,有些過分的嚴苛,但朕瞭解了情況,覺得他做的不過分。”

科道言官認為王謙對學風整肅過於嚴苛,上廁所也要排著隊雁行,你王謙連這種事都要管?甚至有些科道言官認為,王謙這小子,根本就是在馴化學子。

申時行從松江府做巡撫回到京師,見到張居正第一句話,也是人是可以被馴化的,這句話折射出的內涵是,社會是可以被構建的。

馴化學子這個指責,就變得非常嚴重了,這是在傷大明的文脈根基。

“無論怎麼講,連筆架上的香囊也要比,這竟奢之風吹到了學院之內,朕還是以為不妥。”朱翊鈞還是覺得校規校範這件事得做,攀比之風,還是不要蔓延進入學校的好。

“陛下聖明,臣以為,王謙此舉並無不妥,實乃祖宗成法。”大宗伯沈鯉站了出來,拿出了祖宗成法為王謙的行為做了背書。

“這,也是祖宗成法?”朱翊鈞一愣,仔細詢問了起來。

沈鯉趕忙回答道:“洪武二年天下初定,太祖初建國學,諭中書省臣曰:治國以教化為先,教化以學校為本。令郡縣皆立學校,延師儒,授生徒,講論聖道,使人日漸月化,以復先王之舊。”

“洪武十五年,頒學規於國子監,又頒禁例十二條於天下,鐫立臥碑,置明倫堂之左。其不遵者,以違制論!”

“洪武十六年,太祖親視,凡三易乃定。生員襴衫,用玉色布絹為之,寬袖皂緣,皂絛軟巾垂帶。”

統一在校裝扮這事兒,可不是今天王謙的離經叛道,不是萬曆年間的新東西,而是祖宗成法。

早在洪武十六年,太祖就已經明確規定了生員服飾,而且是太祖親自看過了校服的樣式,三次修改後才確定了襴衫的標準。

當年統一在校著裝和萬曆維新統一著裝,目的都是一樣的,為了使人日漸月化,以復先王之舊,為了文教興盛。

“原來如此。”朱翊鈞瞭然,果然,禮部尚書一定要懂禮法。

王謙所為,以前就幹過,只不過隨著私塾、家學大行其道,各地所設學堂逐漸破敗,這些規定才慢慢消失不見罷了。

有了祖宗成法的背書,這些科道言官的攻訐,就變得無關緊要了起來,有本事去跟太祖高皇帝說理去!

別說朱翊鈞不太清楚,做事的王謙也不太清楚,王謙在家學堂里長大的。

“還是把這幾個御史送到松江府看一看,若是還要上奏,就以祖宗成法回覆吧,戶部知道,要做好稽查,防止貪腐惡事發生。”朱翊鈞還是決定讓科道言官們,實地去看一看,把三萬五千斤大米背在身上上學的可怕。

恐怕這些科道言官會從保守派立刻變成激進派,覺得王謙做的還不夠。

“陛下,貴州巡撫葉夢熊奏聞,楊應龍不法,阻撓大明流官進入播州。”兵部尚書曾省吾出班,俯首說道:“陛下,播州都指揮使楊應龍已有不臣之心。”

大明對播州進行改土歸流,派遣的流官,全都被禮送出了播州。

📖
目錄
⚙️
設定
🌙
夜間
閱讀設定
背景主題
字型大小
A-
18px
A+
夜間模式
首頁 書架 閱讀記錄 書籍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