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還說我是個瘋子,其實你也是這樣,我都沒告訴你原因,你就來了。”黎牙實搖頭,邁克爾看他是個瘋子,邁克爾何嘗不是?從泰西到大明,這可是十萬裡水程,是滔天巨浪,是孤獨,是疾病,但邁克爾義無反顧,收到書信,就踏上了尋道之路。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執著。
“答案很簡單,因為所有的軌道是橢圓的,而你多面體計算半徑和週期的關係,自然是錯的。”黎牙實指著身邊的年輕人說道:“這位是伽利略,這位是徐光啟,他們二人對你的公式進行了研究,你可以和他們溝通。”
“我還要趕回去坐牢,就不耽誤你們交流了。”
黎牙實要履行自己鴻臚寺通事的職能,所以短暫出獄,等到邁克爾安頓下來,他就要繼續翻譯《天文學概要》了,裡面有很多專業的名詞,他需要邁克爾幫他翻譯。
翻譯才是他的主要工作,編笑話是副業,到大明時間長了,黎牙實也染上了士大夫針砭時事的通病。
“我聽說過你伽利略,星空仰望者,你因為研究地球潮汐,被比薩大學給開除了,真的是很遺憾,在比薩大學,研究天文地理,是不被允許的。”邁克爾聽說過伽利略,他的地球潮汐論,在泰西的學術界引起了很大的議論。
“我其實是因為說了些實話,得罪了佛羅倫薩柯斯摩公爵,才被比薩大學趕出去的,而不是地球潮汐論,我讀的是醫學,到大明之後,我依舊是一名醫生,在解刳院做醫倌,你可以叫我惡魔伽利略。”伽利略自我介紹了一下。
地球潮汐論並不是被開除的原因,佛羅倫薩公爵柯斯摩是個私生子,不學無術,他要修一個挖泥機械,疏通海港淤泥,伽利略就因為說設計這種機械挖不了淤泥,才被開除的。
解剖屍體是視為一種褻瀆,被惡魔所蠱惑,所以按照泰西取外號的規則,他現在該叫惡魔伽利略。
“這位是徐光啟,一名優秀的天文生,當然你可以叫他農夫徐光啟,他現在在寶歧司做司農,對番薯育苗頗有研究,他學習天文學是為了研究更準確的歷法和農時,讓人們更好的耕種。”伽利略介紹了徐光啟的身份。
農夫徐光啟,他是農學院博士也是天文學博士,他在寶歧司負責舶來糧育種。
“很高興認識你。”徐光啟笑著說道:“邁克爾博士可能會比較好奇,行星的軌道真的是橢圓的嗎?那麼我們現在就出發,前往北大營的天文臺吧。”
北大營天文臺,直接隸屬於皇家格物院,是大明最大的天文臺,佔地超過了四百畝,有天文博士二十三人,天文生五百人。
北大營天文臺,下轄臥馬崗天文臺、蘭州天文臺、松江天文臺、廣州天文臺、馬尼拉天文臺、椰海城天文臺和在建的大金池天文臺,按照規劃,每一座天文臺,要配套搭建五個觀測點。
當小火車帶著眾人抵達北大營,乘坐馬車來到北大營天文臺的時候,邁克爾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天文臺。
這是他見到佔地面積最廣、人數最多、儀器最完善的天文臺,那一座座伸向天空的巨大望遠鏡,讓他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我們要去的地方在北館。”徐光啟站在大門前,別說邁克爾,他每次過來也會驚訝,這樣堪稱宏偉的天文臺,大明有整整七座。
“大明建造如此雄偉的建築,觀測天象,就只是為了校準農時嗎?”邁克爾不敢置信的問道。
徐光啟理所當然的點頭說道:“當然是為了校準農時,我們的陛下也是一名農夫,除此之外,則是為了研究牽星過洋術,讓大明船隻不至於在廣闊的大海上迷航。”
“這石頭上刻的字是什麼?”邁克爾指著門前巨大臥石上的字詢問道。
徐光啟面色凝重的說道:“這是陛下給我們這些格物博士的訓示,意思是,人的一生要踐行一個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腳踏實地的信用和真實,絕不可虛妄,實踐,是檢驗任何真理的唯一標準。”
這是格物院最重要的訓示,也是研究萬物無窮之理的最高準則,道理向實踐讓步。
邁克爾在徐光啟、伽利略的帶領下,走過了守備森嚴的大門,走過了開滿了鮮花的迴廊,踩著陽光透過樹葉灑下的點點光斑,悅耳的鳥鳴在耳邊迴盪,一行人走到了北館第一座觀星臺。
觀星臺高三丈,大明最大的一座反射望遠鏡,就坐落在這座觀星臺上。
明善望遠鏡,是大明最大的反射望遠鏡,取意明眸善睞,說的是它的眼眸非常明亮,它的主反射鏡作用和人的眼睛一樣,主反射鏡越大,就看的越清楚,越平整,就越準確。
大明最大的一塊反射鏡片就只有一尺左右,這已經是工匠們的極限了,就這一塊一尺大的反射鏡,就用了一百多名工匠,整整六十四個月的時間去打磨。
格物院試圖建造一個更大的反射鏡片,希望可以看的更加清楚,但是很困難,一尺就像是個魔咒一樣,無法打破。
口徑為一尺,長達一丈的巨大望遠鏡,是巢狀在一個巨型六分儀和天球儀中,可以確定星天和行星軌道,這一口望遠鏡的造價為十二萬銀,等於五架五桅過洋船的造價,大約是五分之一個先帝皇陵。
這的確是人間奇蹟。
“真的是神奇的地方,不愧是科學的聖殿,黎牙實沒有騙我。”邁克爾的眼神充斥著迷離,他太喜歡那個望遠鏡了。
只要有了這個,他那套因為缺乏觀測器械遲遲無法完善的理論,就能夠越發的完善了。
“要怎麼樣才能使用這臺神奇的望遠鏡呢?”邁克爾眼神炙熱的看向了伽利略,就像是在看一個美人一樣,眼裡除了渴望沒有其他。
“你要對大明做出卓越的貢獻,我覺得你應該先從配合黎牙實翻譯你的著作《天文學概要》開始,當然在大明的這段時間,藏書館的一樓也對你開放,二樓是機密,三樓是最高機密,只有你成為格物博士,才能上到二樓。”伽利略詳細的解釋了下邁克爾這次學術交流的許可權。
伽利略考取了大明的格物博士,成為了天文博士和醫學博士,並且積極為大明做貢獻,才能進入二樓,可是三樓他也上不去,只有被陛下特別准許,才能允許進入。
只是登上二樓,他仍然可以經過複雜的流程後回到泰西,只不過攜帶之物,不能有格物院成果,可以用腦子記,但不能用筆記錄。
成為格物博士開始,就會享受緹騎的保護,這是保護也是監視,和任何人接觸,都要被保護,防止刺殺和暗害的同時,也不能向外傳遞格物院的訊息。
一旦登上三樓,就永遠無法回到泰西了。
伽利略只想努力為大明做出貢獻,如果能獲得大明崇古進步獎和奇功牌,就可以上三樓了,接觸大明最前沿的專案了,比如蒸汽機的改良、雷電研究、蒸汽輪機、滑翔機等等。
至於回泰西,伽利略沒有想過,因為神已經拋棄他了,他回不去了,他現在搞的研究,就單單一個在解刳院任職,研究人體解刳,他就會被送上火刑柱。
“突然之間感覺要做的事情有點多,五年可能不太夠用,伽利略,如果我想多停留一點時間,需要做什麼嗎?”邁克爾躍躍欲試。
伽利略一臉笑容的說道:“或許可以成為格物院的客座博士?我會幫你的,邁克爾博士。”
“這裡是科學的聖殿,你可以專心的研究科學,沒必要擔心宗教、經費、器械的問題,其他都是條件成熟,自然而然就會發生。”
“不必顧慮。”
“那真的是太好了,什麼時候可以開始翻譯工作?”邁克爾已經迫不及待了起來。
伽利略和徐光啟安頓好了邁克爾,示意他不要著急,休養好身體,到大醫官做個體檢後,再開始工作不遲,在不斷的感謝聲中,伽利略和徐光啟離開了朝廷給邁克爾準備的住處。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邁克爾走不了了,就像我留在大明一樣,你注意到他的眼神了嗎?他看那臺望遠鏡,就像是野心家看到了傳國玉璽一樣熱切。”伽利略回頭看了眼,感慨萬千,又騙到一位,頗有種吾道不孤的感覺。
“你這個比喻有些奇妙。”徐光啟聞言,雖然怪異,但是貼切。
伽利略有些奇怪的問道:“很奇怪,陛下對科學的支援,有種狂信徒般的狂熱,陛下多次撥款,都被德王殿下拒絕了,徐,陛下這種對科學的狂熱支援,朝臣們就不阻攔嗎?”
他見過那些保守派們保守起來,是如何瘋狂,無所不用其極,只為破壞學者的科學研究,但大明皇帝的行為,朝臣們居然不加糾正。
“我們大明的皇帝,總是有些奇怪的愛好,陛下花的是自己的錢不務正業,朝臣們不好上諫,就一個鐵馬就把他們的嘴巴堵死了。”徐光啟倒是覺得不奇怪,大明皇帝要是沒點奇怪的癖好,那才是奇怪。
其實格物院花的真不多,絕對沒有世宗皇帝焚修花的多。
伽利略倒是覺得格物院可能是皇帝和臣子鬥爭的一種手段,不過這和他沒關係,他只要一心搞好科研就是了。
“陛下強留邁克爾的想法,失算了,現在就是趕他,都趕不走了。”伽利略笑著說道。
徐光啟和伽利略完成了皇帝給的任務,留下更多的格物博士,讓大明再次偉大。
天文學的快速發展,有利於大明的牽星過洋術的完善,商船不至於在廣闊大海迷航,鑽研萬物無窮之理,有現實意義。
而在另外一邊,朱翊鈞收到了一個讓他有些唏噓的訊息,十七年十二月,大明的老朋友、安東尼奧的大副、卡斯凱什侯爵、劍聖馬爾庫斯,死於了一場刺殺之中。
這次刺殺的目標是葡王安東尼奧,馬爾庫斯為保護安東尼奧而死。
這場刺殺是由西班牙國王費利佩指使刺客所為,發生在辛特拉王宮中國廳的轉角樓梯處。
當時馬爾庫斯剛剛回到里斯本,和安東尼奧討論了在中國的一些見聞,下樓的時候,三名刺客突然掏出了火銃,瞄準了安東尼奧。
馬爾庫斯眼疾手快,擋在了安東尼奧的身前,馬爾庫斯身中三槍後,仍擋在了安東尼奧身前,為逃跑爭取了時間,在人生最後時刻,劍聖馬爾庫斯殺死了一名撲上來的刺客,又中了四劍,在血泊中,永遠離開了人間。
安東尼奧毫髮無傷。
而費利佩刺殺安東尼奧的理由非常簡單,葡萄牙大量拋售金債券被費利佩發現,惱羞成怒之下,費利佩發動了刺殺。
這不是費利佩第一次採用刺殺的方式,解決棘手的敵人,比如尼德蘭國父威廉·範·奧倫治,就死於費利佩派出的刺客熱拉爾手中。
威廉死後,尼德蘭北同盟透過了《誓絕法案》,和西班牙不死不休,哪怕費利佩重新武裝佔領,海外也有新尼德蘭,繼續抵抗西班牙的殘忍統治。
“刺殺不能解決矛盾,費利佩二世已經錯過一次了,他又錯了第二次!”朱翊鈞確信,費利佩現在的確是個失控的暴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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