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破曉,天邊剛泛起魚肚白,長安縣衙的門口便已是人聲鼎沸。
十幾個臨時搭建的案臺一字排開,後面站著精神抖擻的衙役,他們不再是昨日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個個腰桿挺得筆直。
案臺上方,懸掛著一條長長的橫幅,白布黑字,寫得歪歪扭扭,卻足以讓每一個識字的百姓都倒抽一口涼氣。
“官府平價肉鋪:一斤豬肉,僅售半鬥米價!”
訊息像長了腳的野火,瞬間燒遍了整條朱雀大街,又朝著四面八方蔓延開去。
“什麼?我沒看錯吧?一斤肉才賣半鬥米的價錢?”
“瘋了!縣衙真的瘋了!這比米價便宜了一半還多!”
“不會是瘟豬肉吧?吃了要命的!”
百姓們圍在遠處,議論紛紛,臉上寫滿了渴望與懷疑。他們被高昂的糧價折磨得太久了,腹中空空,眼冒金星。這突如其來的“好事”,像一個太過美好的夢,沒人敢第一個伸手去觸碰。
張居正站在縣衙門口的石獅子旁,手心全是汗。
成敗,在此一舉。
他看了一眼身旁靠在柱子上打盹的田野。
這位先生彷彿永遠置身事外,可每一步,都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開市!”張居正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這兩個字。
衙役們齊齊動手,將案臺後方蓋著的巨大油布猛地掀開!
“譁——”
成片成片鮮紅的豬肉、牛肉、羊肉,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那肉質地緊實,肥膘雪白,瘦肉鮮紅,帶著清晨特有的微涼水汽,在晨光下泛著誘人的光澤。
這不是病死牲畜的肉!
人群中,一個屠戶出身的漢子瞪圓了眼睛,他擠到最前面,死死盯著案板上的一塊五花肉。
“這……這是好肉!上好的肉!”他失聲喊道。
這一聲喊,彷彿點燃了引線。
一個餓紅了眼的老婦人再也忍不住,顫巍巍地擠上前,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裡面是她藏了半輩子的幾枚銅錢。
“官爺……我……我要一斤!”
“好嘞!”衙役手起刀落,一塊肥瘦相間的豬肉被麻利地切下,用草繩一捆,遞到老婦人手裡。
老婦人捧著那塊沉甸甸的肉,像是捧著全世界的希望,渾濁的眼睛裡瞬間湧滿了淚水。
“有肉吃了……俺家娃兒有肉吃了……”
人群徹底瘋了。
“給我來三斤!”
“我要五斤牛肉!”
“別擠!別擠我!先來後到!”
“管他孃的米價!老子今天吃肉吃到飽!”
恐慌和絕望的情緒,被這最原始、最直接的肉食香氣瞬間衝散。買不起米?沒關係!我買得起肉!
當肚子裡有了油水,有了能果腹的食物,那高懸在頭頂的糧價,似乎也變得不那麼可怕了。
整個長安城,陷入了一場吃肉的狂歡。
望月樓。
雅間內,依舊是歌舞昇平,薰香嫋嫋。
盧俊斜倚在軟榻上,嘴角掛著一絲殘忍的微笑,聽著手下彙報最新的糧價。
“公子,今天一早,米價又漲了一成。現在城裡,一斗米已經賣到了天價,那些泥腿子,怕是連米糠都吃不起了。”尖嘴猴腮的跟班諂媚地笑著。
“很好。”盧俊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
他喜歡這種感覺,將全城人的性命玩弄於股掌之間。他彷彿已經看到張居正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饒的場景。
就在這時,雅間的門被“砰”的一聲撞開。
一個管事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色煞白,上氣不接下氣。
“公……公子!不好了!”
盧俊的眉頭皺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慌什麼!天塌下來了?”
“比天塌下來還……還可怕!”管事的聲音都在發抖,“縣……縣衙在賣肉!一斤豬肉……只……只賣半鬥米的價格!”
“噗——”
盧俊剛入口的美酒,盡數噴了出來。
他身旁的狐朋狗友們也都愣住了。
“賣肉?他拿什麼賣?就靠他買的那堆病秧子?”
“一斤肉賣半鬥米價?他這是在虧本賺吆喝吧!哈哈哈哈!”
雅間裡又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只是這次的笑聲,明顯有些中氣不足。
盧俊抹了把嘴,也笑了,只是那笑容無比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