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牲口市場。
這裡是長安城最混亂、氣味最複雜的地方之一。空氣中混雜著牲畜的糞便味、劣質草料的黴味和商販們的汗味。
市場里人聲鼎沸,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在一個最偏僻、最冷清的角落,有一片用柵欄圍起來的巨大欄圈。這裡就是縣衙的“產業”。
欄圈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頭牲口。
瘦骨嶙峋的牛,肋骨一根根清晰可見,彷彿隨時會倒下。皮毛斑駁的病馬,耷拉著腦袋,連驅趕蒼蠅的力氣都沒有。還有幾隻弱小的羊羔,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這些,就是陳主簿用縣衙最後的家底換來的“寶貝”。
周圍的商販和路過的百姓,都對著這個欄圈指指點點,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快看,這就是縣衙買的那些活寶貝!”
“嘖嘖,這哪是牲口,這是一群等著收屍的倒黴蛋。”
“聽說縣令大人不僅讓咱們吃豬食,還要靠這群快死的玩意兒翻盤?真是笑死人了!”
田野帶著眾人,在一片鬨笑聲中,走到了欄圈前。
陳主簿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裡。
張居正的臉頰肌肉緊繃著。
田野卻像是沒聽見任何聲音。他讓衙役們從大車上卸下幾袋“豬食”,撕開袋子,倒進欄圈旁那長長的石槽裡。
黃褐色的顆粒嘩啦啦地填滿了石槽。
陳主簿的心在滴血,他忍不住衝上前:“先生!不可啊!”
他指著那些奄奄一息的牲口,聲音都在發顫:“它們本就體弱,腸胃虛得很,只能喂些精細的草料吊著命!您給它們吃這種粗劣的糠麩……它們會死的!會死的啊!”
一個路過的老獸醫也搖著頭,好心勸道:“這位官爺說得對。這種飼料,健康的牲口吃了都難克化,給這些病秧子吃,跟喂毒藥沒什麼兩樣。”
田野沒理他們。
他只是拍了拍石槽,對著欄圈裡那些了無生氣的牲口,嘿嘿一笑。
那笑容,在旁人看來,像極了地主家的傻兒子。
“開飯了,同志們。”
他的聲音不大,卻彷彿帶著某種奇特的魔力。
欄圈裡,原本躺在地上等死的一頭老牛,耳朵忽然動了一下。
它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望向石槽的方向,鼻子用力地嗅了嗅。
一股從未聞過的、帶著奇異焦香和穀物醇香的味道,鑽進了它的鼻腔。
這味道,喚醒了它生命最深處的渴望。
老牛掙扎著,用它那顫顫巍巍的四條腿,撐起了瘦骨嶙K嶙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向了石槽。
周圍的嘲笑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在眾人的注視下,老牛將頭埋進了石槽,開始大口大口地吞嚥起來。
那吃相,哪裡像是病入膏肓,分明是餓了三天三夜的壯牛!
一頭……兩頭……
原本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病馬、弱羊,此刻像是聽到了衝鋒的號角,一個個奇蹟般地站了起來,爭先恐後地擠向石槽。
“搶!搶起來了!”
“我的天!它們在搶豬食吃!”
“這……這怎麼可能?!”
剛才還言之鑿鑿的老獸醫,此刻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他揉了揉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陳主簿也呆住了,他看著那些牲口狼吞虎嚥的模樣,感覺自己幾十年來建立的世界觀,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張居正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那些牲口,又猛地轉向田野。
一個無比瘋狂,卻又無比合理的念頭,如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開!
王捕頭站在旁邊,他忘了後背的疼痛,也忘了今天所受的屈辱,他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這魔幻的一幕,嘴裡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餵豬……餵牛……”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田野說過的話。
“長肉……”
他猛地一個激靈,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張居正的目光從牲口移到田野的身上。
這位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糧食上跟盧家硬碰硬。
糧食貴,那就不要只盯著糧食!
當所有人都擠在一條獨木橋上拼得頭破血流時,他卻在旁邊,悄無聲息地,開闢出了一條誰也想不到的通天大道!
肉!
是肉!
張居正的瞳孔猛然收縮。
糧價翻了三倍,可肉價呢?肉價未動!
城裡的屠戶們因為百姓買不起米麵佐餐,連肉都賣不出去了,價格一降再降!
用最低廉的價格,買入瀕死的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