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揹著手,像巡視自家後花園一般,踱步其中。
他隨手拿起一枚銀錠,在手裡掂了掂,又隨手扔回箱子裡,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張大人,辛苦了。”
崔亮的聲音不鹹不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能在這窮鄉僻壤,辦下如此大案,也算是有些本事。”
張居正拱手,不卑不亢:“下官份內之事,不敢居功。此皆仰仗天威,與百姓支援。”
“哦?百姓?”
崔亮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帶著刺。
“本官怎麼聽說,張大人前些日子,還被‘百姓’堵在衙門裡,差點連御賜的功德碑都給砸了?”
張居正的臉色微微一白。
崔亮用絲帕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灰塵的手指,慢條斯理地繼續敲打。
“張大人,你要明白。有些功勞,不是你一個七品縣令能接得住的。接住了,燙手。”
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身旁的錢箱。
“這些東西,更是如此。”
縣衙後堂,兩人分賓主落座。
崔亮終於懶得再繞圈子,他將吏部的公文往桌上一拍,身體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張大人,明人不說暗話。盧家的全部資產,即刻造冊,移交給我。”
他的語氣,不是商量,是命令。
“本官,會‘代為’上繳國庫。”
那“代為”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
張居正的拳頭在袖中悄然握緊,他迎著崔亮的目光,寸步不讓。
“崔大人,此言差矣!這筆錢,每一分,都沾著長安縣百姓的血與淚!下官斗膽,懇請大人上奏朝廷,將此款項截留一部分,用以修繕長安縣,救濟貧苦,此乃真正的用之於民!”
“用之於民?”
崔亮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靠回椅背,冷笑連連。
“張居正,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愛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爺了?”
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中寒光畢露。
“你可知,我清河崔氏,在朝中六部,有多少門生故吏?你可知,戶部尚書,見了我也要稱一聲‘賢侄’?”
“我勸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也認清眼前的形勢!”
他一字一頓,聲音如同冰渣。
“不要,自誤前程!”
張居正氣得渾身發抖,胸膛劇烈起伏,猛地站起身來。
“崔大人!你這是要將長安百姓的救命錢,中飽私囊!”
“放肆!張居正,你敢汙衊本官!”
兩人的爭吵聲越來越大,穿過後堂,越過院牆,清晰地傳到了另一邊的後院。
躺椅上,田野的午睡,再一次被無情地打斷了。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髮,從搖椅上猛地坐起。
這幫人還有完沒完了?
一天到晚,吵吵吵!
另一邊,張居正被崔亮的氣勢壓得節節敗退,幾乎陷入絕境。
無奈之下,他想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再一次,硬著頭皮,走向了田府後院。
他剛進院門,就看見田野一臉起床氣地揉著太陽穴。
“先生……”張居正剛開口,就被田野打斷了。
田野被吵得頭疼欲裂,指著前院的方向,滿臉都是被打擾清夢的暴躁與無奈。
“吵死了!”
他隨口抱怨道。
“這麼點破事,有什麼好爭的?”
“這麼麻煩,不如全發給城裡的窮人算了,省得天天在我耳邊嗡嗡嗡,跟蒼蠅一樣!”
這句慵懶至極,又充滿了煩躁的抱怨,順著敞開的院門,飄了出去。
恰好,一字不漏地,傳進了那個故意跟過來,想看看張居正去搬什麼救兵的崔亮耳中。
崔亮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臉上的傲慢與冷笑,瞬間凝固。
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了原地。
發……發給窮人?
全發了?
他的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猛地縮成了針尖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