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458章 日薄西山(萬字大章)

“直娘賊的,老子要二十萬,他們就給老子起運五萬?!”

汝陽城內,罵聲從衙門之中傳出,雙目赤紅的秦宗權,將聖旨撕成了碎片,狠狠摔在了地上。

“五萬石糧食,那也就夠吃半年,更別說只是起運了!”

坐在衙門內的不少將領開始叫罵,其中大部分人都是雙目赤紅,只有零星幾個人眼神比較乾淨。

眼見眾將如此說,秦宗權也不由上了火氣。

自從他開始吃人之後,似乎脾氣見長,手段也日漸殘暴起來。

如今眼見朝廷三番五次不答應自己請表忠武軍節度使,他也是怒從心頭起,忍不住道:

“直娘賊,他們不給老子節度使,老子就自己搶!”

“使君不可!”聽到秦宗權這麼說,兩名都將先後站了起來。

秦宗權惡狠狠看去,看清兩人面孔後,忍不住道:“鹿晏弘、韓建,你們也想忤逆老子?”

鹿晏弘與韓建聞言皺眉,對於秦宗權直呼其名的行為很厭惡,但卻不得不表態。

“使君,我軍即便要奪下忠武,也不是現在出兵。”

“現在朝廷和黃賊雖然還在爭鬥,但畢竟沒有分出勝負,朝廷和黃賊沒有太大死傷,這時候出兵,如果朝廷調大軍來圍剿我們,亦或者讓劉繼隆攻打我們,那就不妙了。”

“更何況我軍糧草不過數千石,如今貿然攻城,必然糧草不足,不如等朝廷將糧食運抵,到時候再攻打忠武也不遲。”

“沒錯使君,不如暫且等等,等朝廷把糧食運抵也不遲。”

鹿晏弘與韓建,是忠武軍中不吃人口的少數人,他們可不想到時候沒有糧食吃,被逼得吃人。

吃人的後果是什麼,他們也都看到了。

昔日的同僚,一個個牙齦萎縮,雙目發紅,活脫脫的屍鬼。

真讓他們變成這副德行,他們寧願叛逃。

“好,就算汝二人說的有理,但汝二人駁斥老子,動搖軍心,如今奪汝二人兵馬,罰汝二人駐守唐州,可有怨言?”

秦宗權知道鹿晏弘、韓建不喜歡自己下令吃人,心裡早就看二人不順眼。

如今機會上門,他自然不會放過。

鹿晏弘與韓建聞言臉色難看,秦宗權卻不假思索的看向自己左首第一大將:“孫儒,好生操訓兩位都將的兵馬。”

“末將領命!”雙目赤紅的一名都將起身應下,隨後還用挑釁的眼神看向鹿晏弘與韓建。

兩人心底升騰火氣,但眼看局勢不利於自己,只能嚥下這口氣。

待到常議結束,二人明面各自離開衙門,等到翌日被秦宗權調往蔡州路上,卻忍不住討論了起來。

“直娘賊的,有糧食不吃,要去吃人肉,狗牲畜!”

“哼,讓他打,屆時朝廷震怒,他必定受難!”

二人並駕齊驅,身後跟著數百牙兵,這些牙兵都是抗拒吃人肉的忠武軍牙兵,被秦宗權趁此機會,盡數趕了出來。

“唐州百姓逃的逃,被殺的被殺,根本沒有多少人,你我前往駐守唐州,實際上就是空城。”

韓建主動對鹿晏弘說著,鹿晏弘自然知道唐州不是好地方,但他也知道這是對他們來說,對別人就不一定了。

“唐州確實是雞肋,但只要找對了買主,一樣能賣個好價錢!”

鹿晏弘的話令韓建眼前一亮,不假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把唐州獻給劉繼隆?”

“劉繼隆?”鹿晏弘皺眉,他本是想把唐州賣給朝廷的。

“你莫不是想要賣給朝廷?”韓建見他臉色不對,立馬勸解道:“唐州賣給朝廷,且不提朝廷會給你我什麼賞賜,單說朝廷如今日薄西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崩塌。”

“關西劉繼隆如旭日,趁此機會將唐州獻給他,他肯定會重賞你我。”

鹿晏弘被韓建說動了,但避免秦宗權報復,他還是謹慎道:“唐州還有其它人的兵馬,單憑你我怕是不足。”

“不若等到秦宗權那老狗進犯陳州、許州,我們再私下聯絡劉繼隆,屆時劉繼隆便能光明正大攻入唐州,你我賞賜必不少。”

“好!”韓建不假思索應下,他自認為自己也是個殘暴之人,但和秦宗權一比,他頓時覺得自己正常許多了。

跟隨秦宗權,他真怕哪天自己被髮了瘋的秦宗權丟到鼎內煮食。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連忙抖動馬韁,跟上了鹿晏弘的腳步。

二人漸行漸遠,朝唐州趕去。

與此同時,秦宗權也聽從二人建議,老老實實的奏表洛陽,對朝廷一頓吹捧。

李漼眼見秦宗權老實下來,這才派人運送糧草南下蔡州,而此時淮南的戰事也漸漸進入了白熱化。

黃巢率軍趕赴江都,包圍江都的朱溫得知訊息,連忙撤回高郵。

對此,黃巢並未放過他,而是調黃鄴率軍出江都,指揮大軍追擊朱溫向北而去。

雙方在下水溪交戰,朱溫且戰且退,最後丟下近千屍體才退回了高郵。

黃巢不甘心,當即率軍開始猛攻高郵……

“殺!!”

“放箭!”

八月末梢,運河升騰的濃霧將整座高郵城籠罩起來,數萬齊軍如白色浪潮,層層遞進。

濃霧中,諸如呂公車、雲車、巢車等攻城器械宛若怪物般冒出,透過壕橋來到高郵城下,發起猛烈的撞擊。

“砰——”

當攻城器械抵達城下,無數齊軍發起了衝鋒,宛若錢塘浪潮那般,好似要一口氣摧毀高郵城。

“直娘賊的,真當某朱三怕你黃巢?!”

城樓前,朱溫咬牙戴上鐵胄,振臂高呼:“守住高郵,每守住一個時辰,每人發糧一斗!!”

“嗚吼!!”

亂世之下,糧食遠比黃白之物更為動人。

朱溫的軍令下達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隨著旗兵的奔跑吶喊,響徹了高郵城頭。

六千多改旗易幟的兵卒,驟然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戰力。

眼見攻城器械碰撞上了那高不過二丈的高郵城,黃巢策馬來到陣前,只覺得高郵城頭的“朱”字旌旗十分刺眼。

“傳旨,先登者,拔擢六級,賞錢三十萬!!”

黃巢旨意下達,無數快馬攜帶旨意穿梭在各軍之間,將旨意傳遍了三軍。

“嗚吼!嗚吼!嗚吼……”

霎時間,齊軍將士如打了雞血般,原本隱隱變頹的攻勢,驟然崛起。

“砰——”

“放箭!!”

雲車拍下的雲梯擊碎高郵城那夯土築成的女牆,無數齊軍將士發了瘋般沿著雲梯攻城。

守城的朱溫、朱存兩兄弟宛若救火隊員,不斷指揮著三軍死守還擊。

“額啊——”

“殺!!”

第一波攀上城頭的齊軍士卒尚未站穩,便被滾沸的金汁澆透面門,焦糊皮肉黏在甲冑和戰襖上,惹得人發出淒厲如煉獄厲鬼的慘叫。

高郵城不斷墜下屍體,護城河內更是漂滿浮屍。

三萬齊軍將高郵城四面包圍,四面同時發起進攻。

饒是朱溫足夠驍勇,卻也在齊軍發了瘋般的強攻下手上,眉骨豁開血口,視線所及盡是扭曲人臉。

這一刻,人遠比煉獄中的厲鬼還要恐怖……

“直娘賊!直娘賊!直娘賊!!”

他咆哮著扯下殘破披風,轉瞬間纏住金瓜錘的錘柄,顧不得靴底滿是黏稠的血漿,咬牙繼續發起了衝鋒。

“殺——”

齊軍第一波的進攻還未消退,第二波進攻便接踵而至,根本不給朱溫任何反應的機會。

數量翻倍的齊軍開始登上城頭,五官猙獰的躍下女牆。

不等他落下,朱溫率軍趕到,手中金瓜錘猛然砸向其面部。

“嘭!!”

鐵錘砸在其臉上的瞬間,血沫在充滿霧色的空氣中炸開,顴骨發出熟透南瓜被踩爆的悶響,鼻樑軟骨瞬間碎成齏粉。

受擊者半張臉如同融化的蠟像向下塌陷,喉管裡溢位的慘叫被錘柄順勢“捅”進咽喉,化作血泡破裂的咕嚕聲。

“直娘賊的,某就是朱三!斗大頭顱誰來取!!”

朱溫拔出金瓜錘,朝著四周躍下的齊軍兵卒不斷挑釁。

此時他身後的兵卒也追來,紛紛將他護在中間。

“殺——”

原本還因他勇武而遲疑不前的齊軍將士,此刻紛紛卯足了力氣殺來,而朱溫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比起三五成群的齊軍,朱溫身旁的將士開始結陣衝殺,將這些沒有第一時間結陣的齊軍將士屠戮殆盡。

慘烈的廝殺從日上三竿殺到黃昏,等齊軍如潮水退去時,朱溫兩隻手的虎口已然崩裂,血痂成塊,手指不知抽筋了多少次,此刻還在機械般的抽搐著。

饒是如此,他依舊扶著女牆爬了起來,目光從兩側馬道上的無數屍體,緩緩看向了城外。

齊軍在後撤,代表黃巢的大纛卻在獵獵作響。

“黃巢……”

“朱三……”

幾乎是同一時間,雙方念出了對方的稱呼,不同的是,朱溫臉上是一種痛快,而黃巢臉上則是難堪。

“若非陛下您收留,這朱三倆兄弟哪有如今的富貴,他們竟然背叛陛下,臣明日願親率三軍,拿下高郵城!”

蕭鄴與張歸厚站在黃巢身側,拱手請令,言之鑿鑿。

面對二人的請令,黃巢沉著臉,眼神死死盯著那被鮮血和屍體染紅大半的高郵城。

原本的少年娃娃,如今也成了讓他都感到棘手的對手。

當然,比起這點,他更在意的還是朱溫為了前途,果斷拋棄自己,改旗易幟的決絕。

這樣的人才是最恐怖的,因為他可以為了前途,對身邊所有人痛下殺手。

如果可以,黃巢很想在這裡把朱溫收拾掉,但從今日敵我雙方的死傷來看,他想拿下朱溫也絕不容易。

“清點死傷!”

黃巢調轉馬頭回營,將打掃戰場和清點死傷的事情交給了黃鄴與張歸厚。

在他離開的同時,謝瞳也走上了滿是鮮血的城頭,尋到了正在被醫匠治療的朱溫、朱存倆兄弟。

“如何?”

朱溫瞧見謝瞳,便忍不住朝他詢問了起來,而謝瞳則是不急不慢作揖道:

“明公放心,城中柴火糧草足夠兩月所用,快馬也在齊軍圍城前衝出了包圍。”

“眼下運河剛剛復通五日便再次被截斷,而黃巢率主力前來,其它地方必然空虛。”

“該急的不是我們,而是朝廷……”

謝瞳的話讓朱溫忍不住露出笑容,但身上的傷勢卻疼得他齜牙咧嘴。

“好好好……沒了運河,加上黃巢這狗輩在高郵,朝廷與江南的聯絡再次被切斷,那些世家名門必然會急得跳腳,哈哈哈……”

朱溫爽朗笑著,旁邊的朱存不解,忍不住道:“三郎,這才第一天,我們便死傷不下千人,繼續下去,我們還能堅守幾日?”

“哼!”朱溫冷哼,咬著牙道:“我們死的人不少,他們死的更多!”

“只要扛過頭三天,某倒要看看這黃巢還能在城外待到什麼時候!”

朱溫的話不假,因為隨著營內清點,黃巢這才發現自己麾下兵馬死傷的數量遠超自己的預估。

朱溫死的只剩五千餘人,而黃巢則是連追帶打的戰死五千餘人,負傷千餘人。

原本聯合江都方面而組成的三萬兵馬,眼下只剩兩萬四千餘人可調上戰場。

如果黃巢真的想要攻下高郵,恐怕需要付出的代價不小。

不過想到朱溫背叛自己,導致自己陷入被動的事情後,黃巢再度咬牙下旨。

“傳旨,先登者,賞錢五十萬,拔擢五級!”

五十萬錢,折色五百貫,已然是筆不小的數目了。

至少對於普通的齊軍將士來說,這是他們需要奮鬥二十幾年,才能得到的財富。

因為他的旨意,原本略微低迷的齊軍,再度高昂了起來。

不過此刻高郵城的朱溫,也依舊按照白日的承諾,給每個活下來的將士,發放了整整六鬥糧食,並提供了足夠的柴火,甚至下令宰羊五十隻,宰牛三頭來犒軍。

米肉的香味,使得城內兵卒忘記了今日的慘烈,每個人都大口往嘴裡塞入米飯與牛肉。

比起他們,由於淮南被徹底打爛,城外根本找不到補給的齊軍,便只能吃著菜乾和米飯,以及少量河魚。

兩軍還在高郵對峙,而謝瞳派出的快馬,卻趁夜將訊息送抵了泗州。

泗州的曾元裕得到訊息後,當即派遣快馬趕赴壽州。

翌日正午,在朱溫和黃巢廝殺的時候,康承訓才姍姍知道了黃巢東救江都,幷包圍高郵的事情。

眼見壽春猛攻不下,康承訓乾脆分兵,以王鐸率軍一萬進攻安豐,李克用依舊率領精騎為壽春、安豐兩支大軍放哨。

訊息傳至洛陽時,已經是九月初三,而此時的李漼身體情況也不容樂觀……

“噼裡啪啦……”

九月的洛陽並沒有那麼寒冷,可貞觀殿內的香爐卻點燃了篝火,宮室的火牆也燒起了木炭。

此刻的李漼躺在榻上,中間用屏風隔開,路巖等人隔著屏風為李漼奏表時局。

“陛下,運河復通不過五日便被切斷,眼下當務之急,必然是以恢復漕運為首位。”

“河南道除陝虢、齊魯之地外,其餘各州縣不是遭遇兵災,就是因為人口逃難而拋荒。”

“僅憑河東與河南、江陵府的賦稅,朝廷根本無法維持如此多的兵馬去圍剿黃賊。”

“為今之計,只有繼續抽調昭義、義昌、義武及河陽等處兵馬南下,由曾元裕統帥,與楚州朱全忠裡應外合,將黃賊擊退逼離運河附近。”

路巖恭恭敬敬的稟報,不多時屏風內也傳來了李漼略帶疲憊的聲音。

“劉相、蕭相,今歲北方還能收上來多少賦稅。”

“這個……”

二人對視,接著開始盤算起來,良久後才給出大概的情況。

“回稟陛下。”蕭溝沉吟片刻,理清了思緒後說道:“以夏收情況來看,朝廷秋收最多能從江陵府及山南東道諸州,以及河南、河東等處徵納錢糧四百萬。”

四百萬錢糧聽著很多,但其中以河東糧食居多。

河東為陸路,想要北糧南運,必然會出現不少問題,單路上的損耗就能讓朝廷肉痛一陣。

只是朝廷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哪怕道路再怎麼遙遠,但總比沒有強。

“四百萬……”

李漼的聲音傳來,似乎在感嘆。

不等蕭溝等人回答,卻聽到李漼繼續道:“若是江南錢糧北運,又能湊出多少錢糧?”

“應該不少於三百萬。”蕭溝推測說著,但這個結果卻讓李漼嘆了口氣。

關西五道丟失後,哪怕是正常光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十個道,能繳納的錢糧也不會超過一千二百萬折色。

如今河南、淮南被打爛大半,本來就產出不了太多錢糧。

有些結果,李漼並不覺得意外,他只是覺得好好的大唐,經自己折騰後,竟然落得如此地步,不由感到了後悔。

“楚州之事,便交由諸位處置吧,朕乏了……”

李漼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催促南線戰事。

路巖三人感到詫異,但很快便想到了什麼,心裡一沉。

“臣等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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