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八月,颯颯南風向北吹,旌旗數萬渡江去。
當高駢率軍三萬北渡長江而來,江陵府的蕭鄴也趁機領兵七千,主動進攻隨、郢二州而去。
駐守此處的霍存止兵二萬,得知訊息的尚讓急忙率軍馳援蘄、黃二州。
然而高駢的攻勢兇猛,他效仿劉繼隆,利用盾車和火藥來攻打城池,使得通體夯土築城的諸州縣迅速失陷。
尚讓率軍抵達前線時,霍存已經被高駢擊破的潰不成軍,兩萬兵馬僅存不足七千。
見狀,尚讓不敢與高駢交鋒,直接率軍撤往舒州,準備利用舒州南北有山,中部水網的地形來死守舒州。
五州失陷太快,讓黃巢來不及反應。
等他反應過來,唐軍早已打通了西線的北上路線,只需要經過秦宗權麾下的唐州,便能直接前往洛陽,更別說淮上了。
得知高駢出兵,淮上的康承訓與王鐸決定集中兵力進攻壽州,繼而攻打位於壽州後方的廬州。
二人以李克用麾下三千精騎為先鋒,以曾元裕、朱溫為右翼,試圖從東、北兩個方向來開展鉗形攻勢,迫使黃巢拉長戰線,陷入兩面作戰,避免主要攻勢遭受太大阻力和損傷。
面對康承訓的手段,黃巢親率大軍抵達前線,雙方在壽春、江都開始拉鋸戰。
“殺!!”
“嗚嗚嗚——”
八月中旬,在震天的喊殺聲中,三面皆被河水包圍的壽春城,此刻正被五萬唐軍包圍,而唐軍正在主動西面,以二百架投石機對壽春城狂轟濫炸。
“放!”
“嘭嘭嘭……”
當二百投石劃過長空,狠狠砸在壽春城頭的時候,砂土飛濺,數十名倒黴的齊軍將士被當場砸死。
“絕不可慌亂,用絞車弩禦敵,他們想要投巨石,必然要靠近城牆!”
壽春城頭,被朱溫委以重任的葛從周十分沉穩,絲毫沒有因為己方兵力只是敵軍五分之一而慌亂。
號角聲奏響,上萬民夫推動呂公車、巢車、雲車發起進攻,近萬唐軍緊隨其後。
眼見他們不斷靠近,葛從周果斷拔刀:“放!”
霎時間,上百臺絞車弩被踩下機關,人高的鑿子箭陡然射出,擊穿了不少攻城器械,射死不少民夫。
前一刻還在馬背上叫囂的進攻的唐軍列校,下一秒便被鑿子箭射穿身體,連帶著屍體飛出,狠狠釘入大地。
雙方還未短兵交擊,戰場的慘烈便已經讓無數民夫開始了上吐下瀉。
當無數攻城器械透過壕橋來到城下,最終撞在城牆下的時候,一名青年列校率軍開始爬上呂公車。
當壕板放下時,齊軍將士持弓弩,箭矢驟發,無數唐軍兵卒中箭倒下。
青年列校持斧躍下,連劈帶砍,瞬間將齊軍陣腳攪亂。
眼見齊軍無力阻止,無數唐軍接踵而至,壽春城頭很快出現了成群結隊的唐軍。
面對如此局面,葛從周開始充當救火隊長,率領千餘天平忠孝軍開始不斷清理城牆上的唐軍。
戰事從清晨廝殺到正午,又從正午廝殺到黃昏。
直到鳴金收兵,唐軍都未能在壽春馬道上站穩腳跟,而是被葛從周率軍擊退。
“砰!”
“區區一萬賊軍,竟擋住老夫五萬精銳。”
“黃賊還率軍三萬在安豐虎視眈眈,一旦我軍進攻不利,黃賊必然要施展手段!”
壽春城外,康承訓正在牙帳中發洩脾氣。
帳內坐著王鐸和數名將領,其中包括了被王鐸借調南方的李克用。
十五歲的李克用初長成,主要負責率領精騎保護大軍側翼,防止黃巢率軍突襲。
有他這三千沙陀精騎在,數萬唐軍便可以高枕無憂的休息。
正因如此,他的位置在左首第二位,僅次於王鐸。
相比較此前大放光彩的李克用,其餘諸如王宴權、戴可師、郭厚本等忠武、淮南系的將領就不算出彩了。
今日淮南系的戴可師率軍一萬強攻壽春,結果被葛從周殺傷三千,落敗撤退,嚴重挫敗了三軍士氣。
正因如此,康承訓看著他們,卻也是氣不打一處來。
壽春城內有葛從週一萬兵馬,南邊的安豐還有黃巢的三萬兵馬。
除此之外,淮南防線還有黃揆、李罕之等兩萬兵馬,以及東邊的黃鄴和南邊的尚讓。
眼下除了高駢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五州外,剩下的就只有跟著黃巢撿功勞的蕭鄴有些功勞。
他們北方七萬大軍寸功未立,這如何讓康承訓不著急。
“傳令,明日繼續強攻,老夫就不信,一個寂寂無名之輩,能擋住老夫五萬大軍!”
康承訓氣惱下令,眾將紛紛應下,而少年人的李克用見狀,也隨著常議解散而離開了牙帳。
走出牙帳後不久,他來到了大同軍的駐紮營地。
兩千餘精騎被他派遣向安豐而去,營內僅有五百鴉兒軍。
鴉兒軍是李克用從八千大同軍中挑選的健壯之士,李國昌將這五百人交給他統帥,協助他南下幫助王鐸平叛。
得益於王鐸在河東的扶持,李國昌父子的實力得到加強。
八千大同軍中,多為沙陀人為主,披甲八分,盡皆馬兵。
李國昌父子倒不在乎什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規矩,他們心裡有自己的規矩,那就是忠義。
王鐸如此對他們,他們自然要投桃報李,所以李克用才率精騎三千南下,幫助王鐸平叛。
不過這一路南下,李克用也看到了不少事情。
至少從這次南下征戰來看,賊軍不再是一觸即潰的對手,相反變得十分頑固。
中原諸鎮依舊還是老樣子,出工不出力,根本不把朝廷的旨意放在心上。
諸鎮的態度,讓李克用有了新的想法,所以在他走入牙帳後,他果斷召見了自己的親信。
“使君!”
當帳簾被掀開,兩名青壯走入帳內,身材不說魁梧,但至少不單薄。
“蓋郎、康郎,你們也都看到營中諸鎮兵馬的情況了吧?”
眼見二人走入帳內,李克用便喚二人為郎君,詢問其問題。
二人不假思索作揖,其中被稱呼蓋郎君的青年說道:“諸鎮出工不出力,想要攻下壽春,恐怕並不容易。”
站在旁邊的康郎君見狀也開口道:“不曾想這才幾年過去,中原諸鎮兵馬竟然孱弱如此。”
二人皆是代北英豪,蓋郎君姓名蓋寓,自小跟隨李克用,常常為他出謀劃策。
康君立是雲州牙校出身,與李克用相識不過兩年,卻關係相處及其融洽。
見二人如此評價中原諸鎮,李克用也深以為意:“諸鎮孱弱,與某相比,差距甚遠,更不要說比關西了。”
儘管被劉繼隆打得幾乎全軍覆沒,但李克用心底還是很佩服劉繼隆的。
至少就他跟隨自家阿爸南征北戰以來,他還從未遇見能比劉繼隆麾下兵馬七分的兵馬。
正因如此,即便他也十分桀驁,但心底始終保持著些許謙遜。
不是因為他懂得禮數,而是他知道關西劉繼隆才是當今最強藩鎮。
若是他們在代北尋釁滋事,劉繼隆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肯定會出兵代北,所以他們只能安分守己。
他們父子雖有八千精銳,但還沒有自大到能與劉繼隆抗衡的地步。
不過正因如此,他始終想著如何變強,不然他也不會南下累積戰功。
不能尋釁,那就只能透過戰功來成為他鎮節度使,以此來擴充自己實力了。
“我們僅有兵三千,但必須打出威風來,讓朝廷知曉我軍厲害。”
“若是可以,某想要出鎮義武……”
李克用將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義武鎮至少有四五十萬人口,並且毗鄰大同。
如果他能出鎮義武,那完全可以帶兵把義武鎮內跋扈的牙兵壓服,繼而結合大同、義武兩鎮之力,操訓兵馬兩三萬。
若是他父子有三四萬兵馬,那局面就不會如此被動了。
“出鎮義武……”
蓋寓呢喃,眉頭不自覺皺起,顯然是覺得這想法難度很大。
義武鎮是朝廷遏制河北三鎮的橋頭堡,一般來說是不可能輕易許諾他人。
儘管李克用入了鄭王族譜,但也不敢保證朝廷能因他戰功不錯而准許他出鎮義武。
當然,最重要的問題還是他年紀太小,求穩的朝廷不可能做如此冒險的事情。
“不試試怎麼知道?”
李克用自信滿滿,或者說他早已肯定自己必須得到義武。
面對他如此自信,蓋寓也只能說道:“若是使君真的想要出鎮義武,那只有不斷提高我軍價碼,而想要提高我軍價碼,就得讓我軍價值拔高。”
“康承訓在壽春耽擱的越久,我軍的價值就越高。”
“淮南之地,只有我們一支精騎,這就是我們的價值。”
“此外,若是有所繳獲,倒是可以派人前往東都,以重金賄賂宰相路巖。”
蓋寓給出了個不錯的提議,但李克用聽後皺眉:“某在戰場打殺,末了還要賄賂那些無用之人?”
蓋寓早就猜到了李克用會這麼說,但他沒有辦法,只能嘆氣道:“朝廷的規矩便是如此。”
“哼!狗腳規矩。”李克用冷哼,接著看向康君立:“調遣兵馬,注意黃賊動向,沒有什麼比直接重創黃賊更大的功勞了。”
“是!”康君立不假思索應下,蓋寓見狀便知道自己的提議被李克用否了。
說到底李克用還是太年輕,心氣太鋒利,不認可規矩,以為自己可以改變。
這種性格,唯有撞得頭破血流,才能幡然醒悟。
蓋寓不再多言,而李克用則是準備用黃巢來成就自己的名聲。
相比較他的自信,此刻在安豐聚兵三萬的黃巢便顯得有些猶豫了。
安豐在壽春西南方向,距離壽春不過三十餘里。
黃巢聚兵三萬於此處,為的就是打一個防守反擊。
結果當他率軍抵達前線,發現前往安豐的道路被數千精騎截斷後,他立馬便有些畏手畏腳了起來。
“直娘賊,這批精騎定是此前圍剿王仙芝的那支沙陀騎兵!”
安豐城內,黃巢站在沙盤前,眉頭皺的根本化不開。
數千精騎看似不多,但架不住安豐與壽春平坦,且水網不多,根本無法限制這支精騎。
看似是十倍差距,但如果康承訓正面牽制他們,這支精騎採取側擊、背擊等戰術,那齊軍可反應不過來。
一支騎兵,頓時便限制住了黃巢的手腳,讓他將目光投向身旁的林言。
“葛從周可有訊息從壽春傳來?”
面對詢問,林言不假思索回應道:“他說城內一切安好,柴火糧食足夠三月之用,固守三月不成問題。”
“好!”聽到葛從周的豪言,黃巢不免精神一振,就連沙陀精騎帶來的威脅都被他拋之腦後。
他清楚唐軍消耗錢糧有多迅猛,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拖住唐軍。
不過在拖垮康承訓前,他還需要防範南邊的高駢。
“該死的高千里……”
想到高駢不知用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在半個多月的時間裡,直接攻下他五個州,黃巢就忍不住吃痛起來。
儘管隨、郢五州因為兵災被霍霍不輕,但眼下已經恢復農耕,佔據他麾下三成人口。
如今這三成人口和數百萬畝耕地盡屬高駢,說不定高駢後續所用糧草,便是這五州所提供。
想到這裡,黃巢恨不得拋下一切,南下舒州與高駢決戰。
不過這也就只是想想,如今的他,根本做不到拋下一切。
“傳旨給尚相公,告訴他堅守四個月,四個月後,朕親率大軍南下!”
“是……”
黃巢吩咐著林言,林言聽後,便很快安排快馬往南邊趕去。
在快馬向南趕去的同時,康承訓繼續對壽春發起猛攻,黃巢仍舊在安豐觀望,而相比較北線的戰場,東線的戰場卻進展緩慢。
曾元裕率軍南下猛攻濠泗二州,黃揆與張歸霸、趙璋等人率軍抵擋,雙方開始拉鋸。
眼見遲遲無法突破,曾元裕開始催促東線的朱溫進攻江都,而訊息傳到朱溫營中後,朱溫卻隨手將軍碟丟在了桌上。
“進攻江都,江都有黃鄴和張歸厚坐鎮,少說有萬餘兵馬,某不過八千人,即便打下江都也死傷慘重,如何保證朝廷不會在某實力衰弱後輕視於某?”
高郵城內,朱溫盤算著該如何為自己索取最大利益,坐在左右首位的朱存和謝瞳也十分認可的點頭。
見朱溫還在琢磨,謝瞳直接開口道:“朝廷如今有求與我們,不如向朝廷提出截留部分錢糧,操訓些許兵馬守城,以防我軍進攻江都不利,被賊軍反攻進入海陵、高郵。”
“除了錢糧,我軍如今最緊缺的還是甲冑。”
“朝廷在兩浙之地的武庫中有不少甲冑,如今浙東被董昌佔據,浙東武庫的甲冑估計都被董昌所用,但浙西的甲冑依然不少。”
“宋威雖然練兵兩萬,但他所部兵馬以水兵為主,能用的扎甲極少。”
“只要我軍開口,聲稱戰兵甲冑不足,朝廷只能捏著鼻子調浙西甲冑給予我軍。”
“屆時我軍不用強攻江都,只要包圍江都,保障運河通暢,便能以運河來挾持朝廷。”
謝瞳的話令朱溫眼前一亮,他想到了這麼做,但不知道該怎麼說,而謝瞳則是將他的想法直接說了出來,並且更為完善。
“沒錯,如今某掌握通往江南的路線,若是能包圍江都,進而掌握漕運,那朝廷必然要更加倚重某。”
“藉助漕運,某也能向朝廷提出更多的要求……”
朱溫的話,引起了朱存的認可,但謝瞳卻提醒道:“話雖如此,但若是條件超過了朝廷的底線,必然會被朝廷所敵視。”
朱溫頷首表示認可,接著對謝瞳道:“此事便交給先生,只要朝廷能為我軍補全甲冑,調撥錢糧,某立即出兵包圍江都!”
“明公放心,某現在就去操辦。”
謝瞳作揖回應,接著起身離開了衙門。
在謝瞳走後,朱溫也安心等待了起來。
倒是在他等待的同時,原本還在嶽州坐鎮的高駢,此刻卻隨著大軍北上而改鎮武昌(鄂州),隔江影響黃州、蘄州。
武昌縣坐落在長江南岸,西有山峰,東、南有湖澤,北有長江,是處明顯的易守難攻之地。
高駢率領水師在長江操訓,將江北防務盡皆交給王重任,並調高欽趕赴此地。
半個多月時間過去,高欽匆匆趕赴武昌,見到高駢第一眼便連忙作揖:“阿耶!”
“黔中道如何了,劉繼隆可有動向?”
長江南岸,高駢站在江堤上眺望滾滾而去的長江江水,遠眺寬闊三里的江面,頭也不回的詢問高欽。
高欽聞言,當即從身旁馬匹的行囊中取出奏表,雙手呈給高駢,在高駢翻閱的同時解釋道:“黔中較大的蠻寇,基本都被剿滅,只有小部逃遁山林的蠻寇和已經歸順我軍的三十六支蠻寇尚在黔中。”
“眼下黔中道有漢蠻九萬六千戶,四十八萬餘口,耕地二百三十餘萬畝。”
“今歲黔中道夏收七萬三千石,劉繼隆沒有什麼動靜,仍舊在大修長江以南諸州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