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實受三賊蠱惑,今知……”
鹹通十一年臘月初八,李昌言在偃師兵變,殺北司齊元簡、楊玄階、楊玄冀三賊,獻首朝廷。
楊復光負傷,為楊復恭所救東去,挾乾寧帝李侹東逃汜水關。
初十日,李昌言向劉繼隆請降的同時,又派人說服李昌符向劉繼隆請降,並將三賊首級送至登封朝廷。
奏表之中,李昌言言辭誠懇,隻字不提自己與齊元簡等人的合謀,只承認自己兄弟被齊元簡三人矇騙。
對於是被騙還是主動合謀,這點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三賊被殺,李昌言、李昌符兄弟向劉繼隆獻出降表。
登封縣衙內,聽著李昌言的奏表,蕭溝主動朝李佾作揖道:
“陛下,伊闕關、大谷關已經被康使君攻破,汝州全境亦被高渤海收復。”
“如今朝廷在登封、告成便有大軍二萬,而陝虢、河中等處又已經奏表歸降。”
“臣以為,如今當速速返回洛陽,以定社稷。”
蕭溝說罷,堂內便有官員開口道:“眼下最重要之事,理應是安葬先帝,將廟號與諡號定奪。”
此話說出,衙門內官員紛紛點頭,畢竟李漼已經駕崩十二天了,雖說屍身已經收斂在了梓宮(棺材)中,但卻遲遲沒有下葬。
紛亂的局面,也不好為李漼敲定諡號和廟號。
如今楊復恭與楊復光雖然東逃,並且帶走了李侹,但劉繼隆出兵就代表大局已定,故此也是時候返回洛陽,為皇帝敲定廟號和諡號了。
“陛下廟號、諡號,不如等到返回洛陽再定奪。”
蕭溝主動開口,同時看向斛斯光:“斛斯都督,漢中王可曾有奏表?”
蕭溝的話,將眾人目光吸引到了斛斯光身上。
斛斯光雖然很少開口,但整個朝廷現在都被他所控制,沒有他的准許,他們這群人連走街串巷都做不到,更別提返回洛陽了。
面對眾人目光,斛斯光不緊不慢道:“殿下尚未有奏表送抵朝廷,但河中、陝虢既然已經投降,關西兵馬不日便會進入洛陽,不必著急。”
沒有劉繼隆的奏表,斛斯光根本不可能讓這群人隨意走動。
衙門內官員聞言,臉色不免難看起來,而此時卻見皮日休快步走入院內,在正堂外作揖道:
“陛下,高渤海、康使君奏表。”
“進!”聽到高駢和康承訓繼續傳來奏表,路巖忍不住開口。
皮日休見狀走入堂內,將兩份奏表呈上,而這兩份奏表的內容卻大同小異。
得知劉繼隆出兵,高駢與康承訓盡皆以“國事稍安,後方動盪”為由開始撤兵。
眼下高駢已經撤出了汝州,康承訓與高駢走的路線相同,顯然都是準備後撤,避免劉繼隆突然突襲他們。
高駢走前,已經派王重任將秦宗權及其麾下負隅頑抗的三十餘名將校都送往了登封,而康承訓則是向朝廷輸送了三千石糧食。
得知訊息,路巖、劉瞻等朝廷官員的臉色徹底晦暗了。
高駢與康承訓此舉,無疑是不敢與劉繼隆交鋒。
如今的局面,與漢末根本不同,畢竟漢末的董卓在進入洛陽後,其本身實力並不強大,只是收編何進與何苗的部曲後,才能與丁原對峙。
再到後來用計除丁原,雖說董卓已經佔據朝廷,但是其本身實力還算不上絕對。
但如今劉繼隆大軍東進,忠武、宣武、義成等鎮諸州都被打爛,連糧草都供應不了,只能靠兵馬掠奪鄉民才能有糧食作戰。
這種情況,想在中原和劉繼隆對峙,無疑是自找麻煩。
如今看二人架勢,恐怕不僅僅要放棄百不存一的汝州,甚至還要放棄陳、許、蔡諸州,徹底退往淮南去。
他們走了,那劉繼隆便真的無人抗衡了。
“陛下,時局已經安定,高渤海與康使君撤回駐地也理所應當。”
斛斯光得知高駢和康承訓撤兵,不由得鬆了口氣,同時主動作揖道:“眼下只需要等待漢中王東進受降陝虢、河中,朝廷便可返回洛陽了。”
“如此甚好……”李佾笑容十分勉強,略帶幾分苦澀。
他本以為自己成了皇帝,就不用看人臉色了。
如今看來,這還不如他做太子與魏王時期,起碼那個時候沒有性命之憂。
“諸位還有何事可議?”
斛斯光主動開口,這時劉瞻主動作揖道:“陛下,臣此前為忠武、宣武、義成等處節度使,如今局勢稍定,臣請旨返回宣武,以便朝廷討平黃賊。”
“如此……”李佾想要說什麼,但斛斯光卻突然打斷道:
“此事無需擔憂,漢中王東進不過十餘日,且宣武、忠武、義成等鎮破敗,黃賊定不會西進。”
“即便黃賊西進,漢中王亦有兵馬可將其討平。”
“眼下只需等待漢中王東進洛陽,護送朝廷返回洛陽即可!”
斛斯光確實不明白政治是什麼東西,但他知道劉瞻這廝在中原名聲很好。
哪怕三鎮殘破,但如果放劉瞻返回三鎮,說不定會培養出個對手。
正因如此,斛斯光根本不可能讓劉瞻返回三鎮,而劉瞻被拒,也只能隱忍不發,不敢與斛斯光撕破臉皮。
眼看局勢不對,楊公慶主動站出來,拔高聲音道:“陛下乏了,諸位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眼見楊公慶站出來,群臣只能忍下不適,恭恭敬敬的對李佾作揖後退出衙門。
斛斯光看著他們離去,隨後看向李佾這個十四歲的天子。
李佾眼神躲閃,斛斯光見狀看向楊公慶:“漢王不日東進,必須保證陛下安危,以防宵小之徒暗害陛下。”
“是……”楊公慶連忙點頭,隨後扶著李佾起來,帶著他返回內院。
眼見他們離去,斛斯光便往衙門外走去。
與此同時,兩支大軍先後離開了汝州境內,並在離開汝州後,分別往申州、揚州兩個不同方向趕去。
“唏律律……”
臘月寒冬,但整個中原卻並未下雪,只是一味的乾冷。
高駢所率十萬兵馬民夫開始南下,沿途搜捕許州、蔡州等處百姓,將這些百姓盡皆帶往南方。
只是大軍走入蔡州後,偌大蔡州卻難以尋覓一人。
昔日作為蔡州治所的汝陽縣,經過大軍搜尋,竟然只找到了三十多戶,一百二十多口百姓。
“狗鼠的秦賊……”
南下路上,高欽破口大罵,目光也看向前方高駢,抖動馬韁追上來道:“阿耶,這忠武三州恐怕上百年都難以恢復了。”
“兵災便是如此。”高駢平靜回應,同時又道:
“不過這樣也好,三州人口凋零,百業待舉,便是劉牧之善於治理,也需要數年之功。”
“趁此機會,操練兵馬,適時討平江南叛賊,便是我軍接下來所做之事。”
中原的殘破,讓高駢對自己隔江河而治的想法更多幾分自信。
南北最大的差距,無非就是人口與耕地多寡罷了。
如今中原許多人口大州都衰敗,耕地盡皆拋荒,相比較下的江南卻並未爆發大的戰事。
只要劉繼隆開始吞併北方藩鎮,他也就可以合理的開始吞併南方藩鎮了。
收斂心神,高駢抖動馬韁,繼續平靜向南前進。
與他同樣的,還有距離他百餘里外的康承訓。
不過相比較高駢,康承訓這邊的遭遇便有些慘了。
“使君恩情,某必不敢忘。”
官道上,眼看著己方已經走出汝州範圍,諸鎮牙將紛紛向康承訓告別了起來,其中也包括感化軍節度使曾元裕,以及自大同南下的李克用和河北三鎮等都將。
面對五人離去,爭取不到他們的康承訓,只能頷首道:“老夫老邁,不知還能在淮南治理幾年。”
“今日一別,日後恐難再見,諸君保重……”
“使君保重。”曾元裕、李克用等人見狀紛紛朝廷作揖,接著便率領大軍脫離了他的隊伍。
在他們走後,康承訓看向原宣武、兗海、義成、平盧等鎮的都將。
“汝等是準備接應家人,隨老夫去淮南,還是返回本鎮?”
八名都將面面相覷,最後有人選擇留下,也有人選擇返回本鎮,投靠在任節度使,亦或者懷揣其他想法。
隨著他們各自領兵離開,康承訓麾下兵馬便只剩八千左右,民夫也不過萬餘人。
若非淮南在手,還有重新募兵的可能,康承訓恐怕都有直接返回朝廷的想法了。
“走吧……”
抖動馬韁,康承訓最終帶著這八千多兵馬,踏上了返回淮南的路程。
兩支大軍分道南下,而劉繼隆的兵馬卻開始自關中、唐州開始東進。
臘月十四日,安破胡、王重榮受降河中、陝虢等二鎮六州,四萬多兵馬投降,五萬漢軍入境兩鎮。
十七日,得知高駢南下後,快馬東進路上的劉繼隆也連發多條軍令。
他令王建率軍東進將蔡州、汝州、許州、陳州佔據,又令李昌言、李昌符隨從他前往洛陽,同時令斛斯光帶朝廷返回洛陽。
隨後劉繼隆令安破胡北上,與王重任共同駐守河中鎮,並敕令安破胡東進,召河陽節度使劉潼入京。
劉繼隆的意思十分明顯,河陽、河中、忠武三鎮他都要一口氣吃下。
三個鎮,十四個府州,這便是劉繼隆此次東進的開胃菜。
河陽的兵力,早就被掏空了,劉潼根本沒有力量阻擋漢軍東進。
因此當安破胡率軍走孟津關北上後,劉潼便獻出了兩州,南下進入了朝廷。
三鎮十四個府、州的圖籍被送入洛陽,斛斯光也將親率兵馬,將朝廷送回了洛陽。
原本還算完整的紫薇城,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竟然被洛陽百姓偷盜大半。
牆磚被扣走,瓦片、木樑也都毫不放過。
如果不是斛斯光派兵及時,恐怕三大殿都會被拆成廢墟。
“這就是洛陽城?”
洛陽城西,當揚塵漸漸落下,無邊無際的騎兵,幾乎將洛陽城西十餘里外的平原佔滿。
得知陝虢與河中、洛陽收復的劉繼隆,此刻正坐在馬背上,遠眺這規模不小的洛陽城。
“這洛陽地形倒是平緩,可耕種之地不下百萬,又有雒水、伊水河流和無數支流,不愧為古都。”
“只可惜縱深不足,雖然方便控制關東、河北,但對關西及隴右卻多有不足。”
三十七歲的李漼已經成了冢中枯骨,而劉繼隆卻依舊意氣風發,風姿卓越。
一身圓領袍的他,高大不失矯健,而他身後上萬精騎,更是無時無刻都在彰顯著關西實力。
“走吧,進城看看這朝廷!”
抖動馬韁,劉繼隆帶著上萬精騎往洛陽趕去,而此時洛陽方向也正在有隊伍朝廷們緩緩移動而來。
半盞茶後,前方里許的隊伍停下,並擺出了歡迎的架勢。
斛斯光以五千馬步兵列陣出城十里,並帶李佾與百官出城迎接劉繼隆。
劉繼隆緩緩靠近,抬手之間,身後哨聲不斷響起,上萬精騎接連勒馬列陣。
他帶著張延暉、羅隱、陸龜蒙、李袞師、趙英等人與百餘名騎兵不斷靠近,而此時從洛陽隨行而來的許多樂師也開始了吹奏。
一首《象王行》開始作響,配合遠處洛陽城頭的上百面大鼓敲打,好似凱旋之樂。
劉繼隆靠近了洛陽百官的隊伍,而李佾也被人攙扶走下了大輅(車)。
此時的他,以唐代皇帝常服燕居的打扮,前來歡迎劉繼隆。
這是洛陽許多官員第一次看見劉繼隆,見他天姿雄傑,翻身下馬時從容弘雅,不由得將過往種種關於劉繼隆的流言都肯定下來。
許多老臣,甚至羨慕起了,早早辭官西去的封敖。
若非封敖近水樓臺,劉繼隆這種人也不會成為他的女婿,渤海封氏也不會迎來新的高度。
“臣劉繼隆,參見陛下……”
劉繼隆走上前來,恭敬朝著李佾作揖行禮。
李佾自小聽說劉繼隆各種事跡,本以為都是誇大其詞,只是親眼見到劉繼隆後,他才覺得那些流言還是說得太保守了。
“漢、漢中王平身……”
十四歲的李佾確實沒有見過什麼大場面,在他眼裡,劉繼隆個人格外出眾,而他身後那好似無邊無際的騎兵,更是彰顯了他身後實力。
正因如此,他眼下不免有些磕磕絆絆,而劉繼隆則是頷首看向斛斯光:“不必如此大張旗鼓的歡迎,先送陛下和百官返回乾元殿,某不多時便過去。”
“是!”斛斯光恭敬應下,接著便把李佾和百官帶向了洛陽城。
劉繼隆見他們離去,目光也看向了身後的羅隱、陸龜蒙等人。
“此前洛陽繁華如何,如今呢?”
面對這個問題,二人紛紛搖頭嘆氣,羅隱先道:“此前洛陽雖說經歷不少動亂,可數十年時間早已恢復太平,二三十萬百姓安居此地,百萬畝耕地鬱鬱蔥蔥。”
“如今一路走來,城外毫無人煙,便是城內,恐怕也不會有太多百姓。”
見他這麼說,陸龜蒙也繼續補充道:“洛陽此前即便比不上長安、成都、江都等城池,卻也是名列前十的大城。”
“如今破敗,沒有數年苦功,恐怕難以恢復。”
換做別的城池,陸龜蒙肯定不敢說數年苦功就能恢復,但洛陽不一樣。
劉繼隆不準備迎接李佾去長安,這就說明朝廷依舊還將在洛陽存續。
只要朝廷在洛陽,那洛陽城想要恢復繁華就不算困難。
這點劉繼隆也清楚,所以在二人開口後,他便對二人及張延暉說道:“此次有三千官吏東進,足可治理十八個府、州。”
“諸州登籍造冊,凡官吏所佔土地,盡皆丈量,以便日後收取賦稅。”
“凡有敢於阻礙作亂者,賊首立斬,其三代親族,盡皆發配安西戍邊。”
“是……”羅隱几人恭敬應下,劉繼隆見狀便往回走去,翻身上馬後,眺望著許多拋荒的耕地,嘆氣搖頭。
待羅隱他們翻身上馬,劉繼隆這才指揮兵馬進駐斛斯光早早安排好的營地,並帶五百精騎進入洛陽城內。
在他進入洛陽時,他倒是還未察覺,不過等他策馬從馬道登上城頭,便立馬看到了雒水以南的雜亂,以及城北的富庶。
“城北多居住官吏,而城南多居住百姓,故此北富南貧。”
劉繼隆沒有多看,他只需要瞭解大概就足夠了,具體的會有趙英去幫他了解。
“張司徒呢?”
劉繼隆走下城頭後,便立馬詢問了張淮深的住所,趙英早就打探好了,故此作揖道:“住在紫薇城東邊,司徒身體有些微礙,斛斯都督已經派軍醫看過了,好好吃藥便可痊癒。”
“好!”聽到張議潮沒事,劉繼隆心底的石頭也終於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