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現在很想去看張議潮,但紫薇城那邊顯然更為重要,他還需要去敲定不少事情,所以不能耽誤。抖動馬韁往紫薇城趕去,不多時他們便見到了有些“破敗”的紫薇城。
只見紫薇城的宮城城樓被拆了個乾淨,大門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是怎麼回事?”
劉繼隆詢問宮城門口的漢軍兵卒,其中隊長連忙作揖解釋道:“三賊兵馬撤出洛陽的三日時間裡,洛陽百姓爭搶宮城磚瓦木料,以至於如此破敗。”
“無礙,修補修補便是。”聽到是百姓搶走的,劉繼隆並未怪罪百姓。
說到底,若非大唐苛捐雜稅如此之多,加上天下叛亂不斷,百姓的日子也不會那麼慘。
反正宮中值錢的東西都被李漼這廝派人搬走了,如今也搬了回來,其它不值錢的東西,倒也沒有必要追回。
他抬腿走入紫薇城,只見左右都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宮殿,只有前方的乾元殿還算完好。
乾元殿的臺階很高,但與劉繼隆這一路走來相比,可謂是他走過最輕鬆的一條路。
情況來到如此,距離天下一統,也不過只是時間問題了。
劉繼隆走上臺階,門口的漢軍校尉、旅帥立馬高聲唱禮。
“進——關西諸道防禦使、驃騎大將軍、光祿大夫、太子少保、長安留守、上柱國、漢中郡王劉繼隆!!”
殿內群臣心裡緊張,劉繼隆也抬腿走入了殿內。
大唐根據朝會等級來決定是否脫靴,如果是大朝會和重要節日朝會,那是必須脫靴的。
不過今日雖然隆重,卻是普通常朝,所以並不用脫靴。
劉繼隆走入殿內,左右百官隱晦看向他,卻只能看到他足部。
若是還想往上看,動作幅度太大的話,恐怕會引起殿內的漢軍兵卒注意。
儘管他們穿的甲冑是禁軍甲冑,但卻清一色都是關西出身的漢軍兵卒。
劉繼隆走到金臺之下,恭敬朝金臺上的李佾作揖行禮:“臣劉繼隆,參見陛下,陛下千秋萬歲!”
“漢中王平身……”
李佾身旁站著楊公慶,他自然不敢怠慢,連忙示意劉繼隆平身,同時開口道:
“漢中王勤王有功,茲授開府儀同三司、左右神武、羽林、龍武諸軍大將軍,迴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領同平章事,制河南、河東、山南東、山南西、劍南、關西、隴右諸道行營都統,進漢王。”
“臣、謝陛下隆恩……”
劉繼隆鬆了口氣,心道大部分都是自己交代過的,只是多出了進漢王及部分散階,好在沒鬧出什麼加九錫、總百揆的鬧劇。
這般想著,他緩緩起身,而此時與劉繼隆早早相熟的蕭溝也走上前來,持著笏板作揖道:“陛下,百官經過數日商討,欲為先帝上諡曰睿文昭聖恭惠孝皇帝,廟號懿宗,請陛下聖斷……”
李佾聞言,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加上劉繼隆在這裡,使得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看向劉繼隆:“漢王以為如何?”
唐懿宗李漼,放在歷史上李漼的功績來說都算得上是粉飾,更不用提如今的李漼了。
畢竟李漼挑起隴右戰事,導致自己丟失關西巴蜀,隨後引發黃巢之亂,怎麼看都配不上“溫柔賢善曰懿,言行不爽曰懿”的廟號。
“陛下,百官以為,漢王乃先帝肱股之臣,為大唐收復河隴及嶲黎、安西、北庭等處,而陛下有收復之功,故此建議……”
蕭溝硬著頭皮解釋起來,這角度著實令劉繼隆都意想不到。
如果只是按照李漼原本的功績,那不評個“靈”、“僖”都算好的了。
但若是把劉繼隆當做大唐臣子,那李漼不僅沒了丟失關西巴蜀的過,反而多出了收復西域的功。
哪怕還有黃巢、王仙芝、龐勳等人作亂的過,卻也足夠評個懿宗了。
劉繼隆倒也不打算爭論這些東西,直接看向李佾道:“陛下,臣以為百官所言為實。”
李佾聞言鬆了口氣,接著說道:“既然如此,那便依蕭相所言吧。”
他話音落下,這時路巖走上前來作揖道:“陛下,數日前楊復恭、楊復光奏表請降。”
“陛下,二楊皆三賊幫兇,決不可受!”
“陛下,臣附議……”
面對楊復恭、楊復光的請降,百官群情激奮,根本沒有接受投降的打算。
李佾見到群情激奮的百官,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種時候,反倒是劉繼隆主動開口道:“天無二日,如今二人請降,倒可以令其向天下人開誠佈公,揭露三賊醜惡,以此為陛下洗清汙濁。”
對於楊復光、楊復恭二人,劉繼隆並沒有太多惡感,出於政治目的,他只需要殺死三賊就足夠。
如果任由他們帶著李侹到處亂跑,這反而讓劉繼隆比較為難。
“敢問漢王,此二賊該如何處置?”
皮日休壯著膽子詢問劉繼隆,而劉繼隆側目掃視百官,百官紛紛低下頭去。
見他們這般模樣,劉繼隆開口道:“凡牽連者,盡皆抄沒家產,發配西域!”
北司這群宦官的財富可不少,其中大部分土地都被趕回洛陽的官吏兼併了。
沒有北司的宦官指認,許多土地恐怕會不明不白的被這些官吏貪墨。
如果讓楊復光、楊復恭回到洛陽,並讓北司其他宦官站出來指認田地,盡皆抄沒,那對恢復洛陽的生產,還是很有幫助的。
“敢問漢王,涼王又該如何處置?”
皮日休再度詢問劉繼隆,而這也讓劉繼隆反應了過來。
合著這群人是準備一點點試探自己對朝廷的態度,如果自己使出斬草除根的手段,那也就能證明自己性格,洛陽城內的官員必然人人自危。
不過自己既然決定東進,且自己還沒有實力將治理天下的盤子從世家豪強手中徹底接過,所以眼下還是擺出懷柔的態度比較好。
想到這裡,劉繼隆這才開口說道:“涼王不過九歲,稚子又有何罪?”
話音落下,劉繼隆看向李佾,同時作揖:“陛下以為,涼王何罪?”
涼王李侹確實無辜,別說他這個九歲的孩童,便是十四歲的李佾,又如何能做主自己的人生。
想到這裡,李佾不免回想起與李侹等兄弟玩鬧的記憶,動容道:“三弟無辜……”
“話雖如此,然涼王畢竟僭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殿上幾名老臣開口,而路巖也主動作揖道:“陛下,臣以為,可將涼王廢為庶人,流放黔中!”
路巖的這個做法,無疑是效仿了郭子儀收復長安,唐代宗廢吐蕃擁立宗室李承宏為庶人的手段。
只是路巖沒有想清楚,唐代宗和李承宏不過是出了三服的親戚,而李侹對於李佾來說,卻是共同成長的兄弟。
李佾有些猶豫,劉繼隆見狀乾脆定調:“稚子無辜,可奪其爵,授勳而保護其富貴。”
見劉繼隆開口,原本還在猶豫的李佾,當即便點頭說道:“漢王所言有理,既是如此,便奪其爵,授勳上輕車都尉。”
上輕車都尉是個正四品的散勳,儘管比不上親王,但待遇也算不上差,至少比被流放後死去的李承宏好太多了。
想到這裡,李佾不免不滿的看向了路巖,而路巖卻在感受到目光的同時,心裡咯噔。
對於他剛才的諫言,換做是李漼,那李漼肯定會同意,所以路巖覺得李佾也會同意。
只是不曾想,平日裡唯唯諾諾的李佾在面對這個問題時,竟然有這麼大意見。
路巖不免有些忐忑起來,而劉繼隆也對李佾開口道:
“陛下,日前安西大都護、壽昌縣公張淮深招撫于闐、仲雲兩國重歸大唐,臣奏表擢授其為交河郡王,擢授司徒張議潮為敦煌郡王。”
李佾見劉繼隆剛剛為自己說話,當下也投桃報李的頷首道:“既是如此,便依漢王所言。”
“臣代二人向陛下謝恩……”劉繼隆躬身作揖,接著便繼續說道:“陛下,臣請調江陵尹蕭鄴為禮部尚書,以山南西道節度使陳靖崇為江陵尹。”
面對劉繼隆突然將目光對準江陵,不少官員都隱晦的攥緊了笏板。
江陵如果被劉繼隆所得,那劉繼隆就能躲過最難攻打的秭歸和夷陵,水師也將衝過兇險的夔門,進入水域較為平緩的洞庭地界。
屆時劉繼隆只要打造水師,便能依靠江陵,謀奪長江。
“陛下,臣以為江陵局勢複雜,唯蕭使相坐鎮,方能平安無事,此事理應暫且擱置。”
一名正四品官員站了出來,斛斯光見狀側目看向他,而劉繼隆則是不為所動。
李佾見狀,頓時看向劉繼隆和蕭溝、路巖、劉瞻等人,但蕭溝與路巖不敢反駁劉繼隆,唯有劉瞻主動道:“陛下,如今忠武、河中、河陽等處百廢待舉,不如等三鎮治理差不多了,再調蕭使相北上也不遲。”
李佾還是拿不定主意,只能看向劉繼隆。
對此,劉繼隆並未強硬要求,而是恭敬對李佾作揖:“諸位相公所言皆有理,朝廷眼下理應先治三鎮,而非江陵。”
劉繼隆壓根沒想過現在就收復江陵,不提耿明還未準備充足,單說官吏數量也是尤為不足。
江陵地區人口少說六七十萬,雖說隴右還有不少儲備官吏沒有調動,但這些都是劉繼隆為宣武鎮準備的。
他主動提出江陵的事情,主要就是看看這個朝廷還有幾個有骨頭的官員。
如今既然已經看出來了,那後面的事情就好做許多了。
想到這裡,劉繼隆看向楊公慶,而楊公慶也心領神會道:“退朝……”
“上千萬歲!”
百官眼見楊公慶開口,只能慶幸劉繼隆能鬆口,接著恭敬送離李佾。
李佾被楊公慶帶著離開了乾元殿,而劉繼隆也以首位入班的身份走出乾元殿,在趙英等人的護衛下走出紫薇城。
後續退出乾元殿的官員,陸陸續續聚集在門口,遠眺著劉繼隆離去的身影,心裡隱隱浮現不安。
“殿下,今日那群老雜毛如此駁斥您,您難道不準備收拾他們?”
“只要您一聲令下,末將便把廟堂那幾個反駁您的人宰了,把頭擰下來當馬球打!”
斛斯光小跑追上來,惡狠狠的叫罵著,但劉繼隆卻輕笑說道:“放過他們?怎麼可能?”
他目光看向趙英,對其吩咐道:“為官者,沒有幾個人屁股是清白的,尤其是那路巖。”
“吾聽聞路巖收受賄賂,賣官鬻爵,家財足有數百萬之巨。”
“你且派人去查查,若是能順藤摸瓜則再好不過。”
“是!”趙英頷首應下,斛斯光卻道:“殿下,末將直接動手不就行了,何必查來查去?”
“無規矩不成方圓。”劉繼隆對他提醒著,並解釋道:“如果我們沒有證據就隨意抓人,那這種風氣肯定會自上而下的傳遞下去,最終傷害的還是百姓。”
“把證據找出來,讓他們心服口服,吾不相信他們有這麼幹淨。”
話音落下,他們也走出了宮城,而劉繼隆也對斛斯光交代道:
“宮城的事情交給楊公慶便可,明日你領精騎前往武牢關招降楊復光、楊復恭。”
“若是他們能說服那群逃脫的宦官指認洛陽田產,亦或者將朝中與他們有勾結的官員盡數指認,那吾可以考慮不把他們發配西域。”
“是!”
劉繼隆可以讓朝廷在洛陽繼續待著,但前提是洛陽城內都是自己人。
類似路巖這類官員,他們積攢的財富,如果真的有傳說中的那麼多,那劉繼隆短期內也不用為錢糧發愁了。
這般想著,他翻身上馬,在趙英指路的情況下,往張議潮的府邸不緊不慢的趕了過去。
兩刻鐘後,當劉繼隆翻身下馬,此時張氏府邸已經被漢軍團團包圍,而張延暉見狀則是走上前去,輕車熟路的敲了敲門環。
不多時,烏頭門開啟,張淮澄扶著張議潮出現在了門後,而他們的身後還有數十名張氏族人。
“參見……”
“河西何必如此!”
劉繼隆含笑走上前來,如沐春風般。
張淮澄看著劉繼隆,總算知道自家叔父為何會記得劉繼隆這麼多年了。
這種人看過一眼,即便是很多年不曾見面,也能輕鬆想起。
“阿耶,這是殿下為您求的旨意!”
張延暉不忘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聖旨,雙手遞給了張議潮。
張議潮沒有看的想法,他只是上下打量著劉繼隆,眼底滿意之色幾乎快漫出來了。
“十數年過去,牧之依舊英姿勃發,而老夫卻垂垂老矣。”
張議潮拿自己開著玩笑,劉繼隆聽後輕笑對張議潮作揖:“河西,吾所說之言,不日便要實現了,您可得看到那一天才行。”
張議潮聽後愣了下,但很快就想到了劉繼隆所說的是什麼,不由得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只能搖頭道:“老了……”
劉繼隆知道他的意思,並未順著他,而是反駁道:“河西的百姓,可都還掛念著您。”
“不止是他們,便連軍中不少子弟,都想親眼看看您。”
在河西,由於劉繼隆和張淮深將這份來之不易的和平鞏固下來,因此在大部分河西百姓看來,張議潮的地位是無與倫比的。
他是反抗吐蕃成功的第一人,而劉繼隆和張淮深則是繼任者。
隴西更尊崇劉繼隆,而河西更尊崇張議潮,西域則更尊崇張淮深。
歸義軍的火苗,最終還是將整個西北大地燒了個遍。
“殿下,阿耶身體不好,還是在裡面坐著說罷。”
張淮澄自認為自己是個很自信的人,但如今見到劉繼隆,也不免有些自卑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的說著,而劉繼隆則是自信大方的點頭,扶著張議潮往院內走去。
不多時,他們來到了正堂,而張議潮對於院子的佈置,似乎還是延續著在沙州的那種實用為主。
看似正二品的規格,實際上卻連正四品官員的宅邸都不如。
“河西倒是一如既往。”
劉繼隆與張議潮坐在主位,目光打量堂內,最後給出了句評語。
這句評語令張議潮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這代表他還是他,並未被長安、洛陽的這些年給汙濁。
“你能如此說,我心甚慰……”
他話音落下,便不再言語,而是嘴角帶著笑意,目不轉睛的看著劉繼隆。
他越看越覺得惋惜,心想如果自己當初選擇扶持劉繼隆,儘管河西歸義軍內部肯定會爆發內亂,但以劉繼隆和張淮深的能力,加上自己幫襯,那應該會很快平定。
之後藉助河西五州之力,他們兩人一東一西,齊頭並進下,說不定收復隴西的時間還將更快。
“昔年,是我沒有魄力,不然你也不用拖到這般年紀……”
張議潮突然開口,劉繼隆聽後微微錯愕,接著卻笑道:“能以這般年紀走到這步,吾已經十分滿意了。”
他這話倒是沒有任何客套的成分,畢竟統一天下的許多手段他都準備好了,如今便只是時間問題。
張議潮顯然也早早預料到了,因此面對劉繼隆這番說辭,他點頭頷首道:“天下動盪太多年,百姓渴望了太多年和平,五年時間,能讓百姓享受太平嗎?”
聞言,劉繼隆爽朗笑出聲來,隨即說道:“何須五年?三年足矣!”
“好……”張議潮點點頭,目光似乎已經看到了三年後的天下,看到了百姓承平治世,享受太平的場景。
想到這些場景,他的嘴角便不免上揚,整個人都似乎精神了幾分。
“那老夫便再熬三年,且看個太平治世再離去也不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