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快點!快跑啊!再不跑朕就射中了!”
圓璧城內,當李佾持弓箭不斷射著正在逃跑的宦官時,張瑛站在他身旁不曾阻攔,反而嘴角輕揚。
李佾雖然面上發狂,好似要射死那逃跑的宦官,卻每一箭都偏離那宦官身軀,射在左右的地上。
張瑛看在眼裡,自然知道李佾在演戲,卻並不戳破。
如今是七月中旬,距離劉繼隆凱旋而歸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
自那日漢王府正堂勸進失敗後,張瑛便想到了另一種辦法。
既然自家殿下說皇帝弱冠後便能改變,那他偏要變本加厲的縱容皇帝,讓百姓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是個什麼樣子。
李佾的藏私,他並不在意,他只要讓李佾表現出他想要的形象就足夠了。
“陛下,僅在圓璧城內如此,怎能玩得盡興?”
“不若策馬出城,去城外遊獵如何?”
張瑛攛掇起了李佾,李佾雖然心知肚明,面上卻依舊裝作十分高興。
“好!便勞煩張郎去準備駿馬了,朕今日必然要出城獵鹿而歸!”
他心中苦澀,臉上卻高興的有幾分扭曲,令人生畏。
“此事,陛下就交給臣準備便是了。”
張瑛恭敬中帶著些許輕佻,李佾雖然看出來了,卻不敢多說其他。
從劉繼隆討平高駢開始,他便知道自己似乎該準備禪位了。
張瑛在漢王府的試探,以及劉繼隆的回答,李佾都心知肚明。
如今張瑛無非就是想讓他表現得不似人君,繼而讓民怨四起,百姓心屬劉繼隆後再行禪讓之舉罷了。
李佾知道該怎麼做,但他不知道禪讓過後,劉繼隆是否會留自己性命。
即便得了劉繼隆的承諾,李佾卻依舊忐忑不安,畢竟他太清楚昔年隋恭帝楊侑的下場了。
當初隋恭帝楊侑禪讓李淵後獲封酅國公的爵位,然而不到兩年時間,楊侑便死在了府中,年十五歲。
正是因為如此,李佾才時時刻刻擔心自己的安危,擔心自己退位後也會遭遇那些被害之君的下場。
“陛下,可以出發了。”
張瑛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李佾抬頭看去,卻見張瑛去而復返,連忙點頭道:“好!”
在張瑛的安排下,不到兩刻鐘的時間,洛陽的長街上便出現了不顧律法,策馬馳騁的李佾與數百騎兵。
天子依仗在此刻顯得尤為荒唐,尤其是他們毫不避讓百姓的行為,更是讓百姓覺得這太平天下也並非那麼太平。
李佾的行為,令許多中立的舊臣紛紛嘆息,而豆盧瑑等人則是如吃了屎那般難受。
自此往後,幾乎大半個月的時間裡,李佾都在縱馬馳騁,毫不避讓百姓,使得洛陽百姓怨聲載道。
“這位陛下為了活下來,倒也算得上忍辱負重了。”
八月初,坐在漢王府內的劉繼隆看著經趙英收集的這些情報,不免嘆了口氣。
李佾的行為,以及誰指使他如此行為,劉繼隆自然心知肚明。
張瑛這廝過於鋒芒畢露,缺乏審慎,這主要得益於他年少立功,日後劉繼隆少不得敲打他。
只是眼下需要人來勸進,張瑛這廝雖然是軍中二代子弟,但在洛陽經營最久,由他勸進是最好的。
先讓他風頭盛盛,等到新朝定下再將其打落塵埃。
不過他畢竟是張昶的長子,劉繼隆不會一棒子將他打死,只是想要磨礪磨礪他的心性罷了。
學子下鄉,這本是最好磨礪心性的手段,尤其是對於少年人來說。
可惜戰爭打破了劉繼隆的佈置,但也讓劉繼隆提前平定了天下,說不上好與壞。
自己如今要做的,無非就是裁汰老弱,精編軍隊後,將更多錢糧用於恢復生產,並在生產恢復後組織天下官學。
想到此處,劉繼隆拿起了戶部的奏表,而上面所寫的便是今年夏稅徵收所得。
由於江南的官吏班子大部分都還在用舊唐的那套,故此這次的數額肯定是不準確的,南方官吏中飽私囊的行為只有等關西官吏南下後,才能徹底解決。
饒是如此,今年夏稅所得也令人不由側目。
“稻麥五百五十七萬石,錦緞絹帛三百四十二萬匹,鹽鐵契礦等雜項三百八十五萬貫。”
劉繼隆坦然念出夏稅的主要收取情況,同時滿意道:“折色過後差不多有九百萬貫左右,若非因為天災而免除秦嶺淮河以北的六十六個州賦稅,興許還能更多些。”
“不過隨著時局平定,糧價與錦緞絹帛的價格下降,日後夏稅應該會略微下降些。”
對於朝廷定下的賦稅,至少在劉繼隆看來,十稅二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稅額了,但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防。
在如今官場風氣尚好的情況下,十稅二比原先混亂的稅制更公平,減輕了百姓的負擔。
不過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官場風氣變差,地方必然會出現巧立名目,加徵雜項的情況。
如李漼,他可能根本想不到,自己不過每畝加徵三文錢,結果就弄得民怨四起,叛亂不斷。
三文錢的加徵確實不多,但落到地方頭上,官吏可不會免費去幫朝廷徵稅,諸如跑腿錢、火耗是少不了的。
如此三文變不斷翻滾,從最開始的三文翻滾到十三文,乃至三十文。
大頭都被地方衙門吃了個乾淨,朝廷只能撿小頭吃,所以自然覺得三文的加派不算重。
想要維持徵稅,降低百姓負擔,關鍵在於能否杜絕地方加徵、攤派等問題。
從歷史看,每個王朝中、後期的稅收政策往往都是初衷良好,但執行中因腐敗、戰爭和財政需求,最終導致民不聊生。
劉繼隆雖然設定了都察院和按察使司,但他畢竟效仿的是明代,而明代這兩種制度雖然也極大扼制了貪官汙吏,但依舊還是阻擋不了官場腐敗風氣的滾滾洪流,最後只能同流合汙。
正因如此,劉繼隆才如此注重官學,才會將吏員納入職官體系中,給予了吏員上升通道的同時,又利用官學不斷培養新的學子,透過科考來選拔吏員,派往地方。
當官吏都需要考功,且都是流官後,地方上的豪強所需要付出的勾結成本自然提高。
為了每年考功獲得好的評級,官吏哪怕收受賄賂,也得多做表面功夫,例如興修橋樑、修葺水渠等等。
哪怕他們的初衷只是為了自己,但結果始終是好的。
“二三十年太短了……”
想到歷朝歷代開國七八十年就需要面對土地兼併的問題,哪怕劉繼隆已經定下了攤丁入畝的政策,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罷了。
地方豪強完全可以與地方官員勾結來兼併土地,透過攤派來將本該由豪強繳納的賦稅平攤給老百姓。
這種風氣自古便有,只是明清史料更為豐富,才顯得明清官吏更加腐敗罷了。
想要整治這種風氣,就只能保障都察院內部風氣沒有問題,以此才能保障都察院能不斷揪出這些害群之馬。
思緒此處,劉繼隆提筆對都察院進行完善,同時對趙英吩咐道:“敕令,御史臺併入都察院。”
劉繼隆開口便要廢除御史臺,這主要原因是御史臺中的官吏基本都是舊唐臣子,而都察院的官吏都是曹茂、韓正可等人精挑細選的隴右官員。
其次,明代都察院在組織結構最佳化、地方監察制度化、職能擴充套件和歷史延續性上都比唐代御史臺更先進。
明代都察院的問題在於十分依賴於皇帝支援,一旦皇權衰落,其效能也會如歷朝歷代的監察衙門那般大打折扣。
不過皇權旁落這種事情,要麼就是經歷了東漢那種大部分皇帝集體幼兒園的情況,要麼就是王朝存續二百年以上才有可能。
明代的許多制度比起唐代的制度還是更為先進的,只要將部分糟粕祛除,對於維穩地方,保障中樞威望還是作用很大的。
想到此處,劉繼隆吩咐道:“都察院設左、右都御史,品秩正三品,統領天下監察事務。”
“都御史下設左、右副都御史,品秩從三品,協助都御史管理院務,分管部分監察事務。”
“副都御史下設左、右僉都御史,品秩正四品,輔助副都御史,執行監察任務。”
“諸道設左、右監察御史,品秩正五品,負責巡察、監督各道地方官員,派遣巡察御史巡察地方。”
“每道監察御史下設四十到七十名巡察御史,品秩正七品,負責日常巡查地方,糾察不法官吏。”
“其餘下屬衙門,以李相、高相與百官補充,以韓正可為左都御史,以陳瑛為右都御史。”
劉繼隆話音落下後,趙英就知道那些地方上害群之馬的好日子要結束了。
大唐並未有常設的地方監察官員,大多都是臨時設定,而今各道常駐監察,且監察與巡察官員數量不少。
四十到七十人看似不多,但天下十五道,合計便有六百乃至千人,而天下不過一千五百餘縣。
可以說,每個巡察御史都可以花一年時間去單獨調查一兩個縣的貓膩,這對地方上的世家豪強和官吏來說,壓力不可謂不大。
想到此處,趙英不免詢問道;“殿下,調陳瑛入京,那江南西道的都督使司就空缺了,應該……”
見他詢問,劉繼隆不假思索的想出了人選:“令王思奉前往擔任江南西道都督,以錢鏐擔任江南西道布政使,高述擔任按察使。”
“罷黜李播、楊行愍、錢鏐觀察使之職,以李播擔任江南東道按察使,楊行愍擔任布政使,調劉英諺擔任江南東道都督。”
他雖然想要將湖南、江西、江南、浙江、福建等處細分出來,但眼下還不是時候。
他需要先把南方的事情都理順,然後才能根據人口情況,決定是否將這些地方提前劃分出來。
“汝親自走一趟南衙吧,將這份軍功的拔擢文冊也帶去。”
“臣遵令……”
劉繼隆對趙英吩咐,趙英恭敬起身從劉繼隆手中接過拔擢文冊,隨後來到角落,從身為起居郎的敬翔手中取得都察院的詳細制度後,這才緩緩退出了漢王府的正堂。
在他走後,劉繼隆緩了口氣後才看向敬翔說道:“汝覺得吾所制定的都察院與天下十五道監察制度如何?”
“臣以為,殿下此舉定能影響後世千年……”
敬翔倒也不藏著掖著,當他從劉繼隆口中聽到將御史臺併入都察院後,他就知道都察院崛起已經註定。
只是他沒想到,劉繼隆竟然在天下十五道都常設監察和巡察官員,這對於加強朝廷的威望自然是好的,不過官員們反對的聲音肯定也不小。
若非劉繼隆掌握了關西官學,說不定還真需要與這群人妥協。
至於現在嘛,敬翔只覺得天下大變也不過這兩年時間了。
面對敬翔這番坦蕩,劉繼隆嘴角輕揚,隨後又將目光放在了桌案上的奏表中,同時感嘆道:
“此為開端,朝廷積弊百年,許多事情不得不除,不得不防……”
面對他這番話,敬翔十分認可的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趙英也緊趕慢趕的將劉繼隆所交代的東西送往了南衙的政事堂,待李商隱看完都察院的制度和此次軍功拔擢文冊,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
“將御史臺併入都察院,殿下這算是給某出了個難題啊……”
“此事不難,若是有人為難,下官會將其說服的。”
李商隱揉了揉幾乎緊皺一整日的眉頭,感嘆著說出這件事有可能引發的後果。
對此趙英卻十分平靜,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些舊臣的騷亂。
他口中的說服,恐怕不是李商隱認為的那種說服,所以李商隱聽後便對他安撫道:
“此事,某需要與高相好好商議,中秋節後定能拿出殿下滿意的章程。”
“既是如此,那下官告退了。”
趙英眼見李商隱不再抱怨,當即便作揖離開了政事堂。
在他走後,李商隱又重新拿起寫有都察院制度的文冊,不免深吸了口氣。
“殿下對官員的監察,著實有些嚴苛了……”
他畢竟出生在元和年間,而大唐對官員的監察和巡察力度相較來說並不大,故此在他看來,劉繼隆這套法子幾乎是在每個官員頭頂都懸了把利劍。
這種防臣子如賊子的手段,等制度確定並傳播開來,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如果沒有關西學子為自家殿下託底,南邊肯定會因為這件事而鬧起來的。
想到這裡,李商隱揉了揉眉頭。
雖然天下太平才開始幾個月,但他已經隱隱感覺到了自家殿下的變化。
他對官吏不再如當初那般寬容,反而變得有些嚴厲了。
這樣的變化,令李商隱有些擔憂,但他想到自己的年紀後,便只能搖頭對都察院制度進行修改起來。
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裡,北方的旱情依舊,而張瑛也在帶人推波助瀾的傳播“唐運已終,天愁地慘”的流言和童謠。
“太白犯紫微,井底生塵灰;朱雀羽焦垂,老龍鱗甲摧……”
“田裂三千里,蝗飛蔽日晷;非漢不降澤,惟王可止悲……”
八月,本該是北方開始秋收,百姓進行秋報的時候,整個北方卻都在流傳著上蒼憤怒,唐運將終的童謠,且旱災越厲害的地方,童謠流傳的越廣。
這些童謠配合李佾那些“荒唐”的舉動,越是旱情嚴重的地方便越厭惡如今的天子。
在這樣的環境下,洛陽城內的那些人也漸漸察覺到,距離唐運告終興許真的不遠了。
這種環境令豆盧瑑等舊臣心中憤慨,更令身為皇帝的李佾變得焦躁。
正因如此,他再度召李梅靈入宮,而李梅靈也知道他想法,在入宮前找到了劉繼隆。
“妾身參見殿下……”
“公主不必如此。”
漢王府中堂內,看著從公主府來到此處的李梅靈,劉繼隆只覺得李梅靈愈發嬌嫩,絲毫不像生過孩子的女人。
縱使政務繁忙,但他還是不免生出幾分想法,而李梅靈經過此前與劉繼隆的相處,也知道劉繼隆大概在想什麼,於是繼續行禮道:
“陛下召妾身入宮,故此妾身前來請問殿下,若是陛下禪讓於殿下,殿下又該如何待陛下?”
李梅靈的話,頓時澆滅了劉繼隆的心頭火,他喜歡美人不假,但美人在天下面前根本不算什麼。
面對她的詢問,劉繼隆依舊平靜道:“李氏起於隴西,便安置於臨州,以隴西郡王封之,食邑五千戶,準不稱臣,受詔不拜,可用天子儀仗祭祀宗廟,仍行大唐正朔。”
“新朝爵位世襲降爵,郡王可享八代富貴……”
劉繼隆對李唐可以說十分不錯了,不管是此前僭越稱帝的李傑還是李儼,亦或者即將禪位的李佾,都可以算作優待。
此舉除了要安撫人心,也是為了不開一個壞的頭。
二王三恪這套制度,自東晉後便鮮少有人遵守,哪怕遵守也只是表面遵守。
劉繼隆想要開個好頭,自然不太可能苛待李佾。
“安置於臨州,這……”
李梅靈聽到劉繼隆要將自家弟弟安置在臨州,頓時便有些猶豫起來。
臨州作為劉繼隆崛起之地,安置此處無疑是在監視,李梅靈還是希望能為自家弟弟尋個安全僻靜,遠離廟堂爭鬥的地方。
她的想法,劉繼隆自然也清楚,但李佾的安全對他也格外重要。
“安置在臨州,才能保障其安全。”
劉繼隆自然知道把李佾安置臨州的壞處,但只有將他安置在這裡,劉繼隆才能放心。
李梅靈見劉繼隆已經決定,便知道這件事改變不了,於是對其回禮道:“既是如此,那妾身便入宮去安撫陛下了。”
“嗯……”劉繼隆頷首應下,繼而低頭處理起了政務。
見他如此,李梅靈便轉身走出了中堂,令人準備車駕往紫薇城趕去。
半個時辰後,經過禁軍複雜的盤查,李梅靈總算進入了紫薇城,並在貞觀殿見到了翹首以盼的李佾。
“阿姊!”
見到李梅靈到來,原本就坐立不安的李佾立馬起身,而李梅靈也見到了殿內的張瑛、楊公慶及西門君遂等人。
“參見陛下……”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