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清晨,在劉繼隆返回洛陽,李商隱等人在不斷完善三司及五軍都督府章程的時候,嶺南卻依舊溼熱。
哪怕是江淮徵募南下的兵卒,此刻也好不到哪去。
反倒是那群被俘虜的四萬多降卒,此刻依舊幹勁滿滿。
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南海縣四周密林被成片砍伐,由溱水、淯水匯為珠江並衝出來的無數淺灘也被李陽春下令,以木樁為骨,砌石包面而圍了起來。
不僅如此,一車又一車的灌木被運到此處,隨後就地焚燬,將這些淺灘的泥土與草木灰不斷攪拌起來。
這樣的辦法,不僅僅在淺灘上使用,更多的則是在南海縣西部和西北方向的各處沼澤淤泥上使用。
廣州的平地並不算少,只是由於人口不足而無法將這些土地利用起來。
如今近二十萬壯丁在此開墾,幾乎每天都能開墾出上千畝耕地。
從戰事結束算起,兩個月的時間過去,南海縣北部的樹林就被砍伐到了白雲山腳下,西邊和西北的沼澤也被漢軍利用圍堰排水,草木灰覆蓋的技術向外推出三里有餘。
整個南海縣外適合生活的土地,在過去兩個月時間裡增加了數倍。
“都加把力!這城牆日後庇護的可是爾等,若是爾等也洩了力氣,屆時某等走了,莫要在背後罵某等!!”
“砰——”
南海城外,但見原本的城牆已經被拆毀推平,比此前更為宏大的夯土城牆正在拔地而起。
高駢當初令人修建的高臺被李陽春下令保留了下來,並在原本的基礎上加高兩丈,修築了一座鼓樓。
此刻的他便站在這座鼓樓上,俯瞰正幹得熱火朝天的工地。
“新的外郭周長二十里,城牆高二丈六尺,起碼能容納四十萬百姓在內生活,殿下為何要在此地修建這麼大的城池,這嶺南道也不過百餘萬人口罷了,用不著這麼大的城池吧?”
鼓樓臺上,李陽春俯瞰整個工地,而他身後則是站著葛從周、張歸霸、張歸厚等人。
面對葛從週三人的疑惑,李陽春則是頭也不回的解釋道:
“人口始終會增長的,而嶺南也不會永遠都如此蠻荒。”
“且不提高駢麾下這四萬四千多兵卒即將南遷的那些家眷,單說福建被俘的那兩萬多降兵及其家眷就不少於十萬人了。”
“這嶺南在未來一年時間裡,起碼要湧入三十萬人。”
“這些百姓進入嶺南後,能安置他們的地方不多,適合開墾的地方也不多。”
“廣州、潮州、雷州、貴州(貴港)、邕州(南寧)這些地方都要遷徙不少人口,才能支撐我軍討平那些在山溪間叛亂的洞蠻。”
“對了。”李陽春說著說著停下,目光看向身後的葛從周:
“軍中嶺南籍貫的降兵有多少,牽連多少家眷,都算清楚了嗎?”
“算清楚了!”葛從周不假思索道:“七千六百五十四人,另外牽連四萬七千六百五十四人。”
“這些人都要按照殿下敕令吩咐,盡數遷往安南嗎?”
面對葛從周的詢問,李陽春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自然!”
劉繼隆在北上返回洛陽前,除了安排王式、陳靖崇帶兵與高駢他們北上外,其次就是安排了李陽春在嶺南道大肆軍墾土地,並將長江以南的諸多降兵盡數遷徙嶺南。
江南各處的降兵遷徙嶺南,嶺南籍貫的降兵則是遷徙安南……
儘管只有四五萬人,但這四五萬人都是漢人,而四五萬漢人湧入安南,能夠極大的填補安南這些年因為戰事而留下的人口空白。
大唐雖然在安南擁有十萬百姓,但這都是紙面上的百姓數量,且其中有不少都是少民化的漢人。
儘管由於劉繼隆的出現,導致安南沒有像歷史上那樣被大禮輕鬆入寇,但安南的漢人數量也不過三五萬罷了。
如今隨著這四五萬漢人進入安南,安南的局勢也會慢慢變好。
“早上有快馬通稟捷報,曹都督已經率軍擊退了南蠻,並收復了此前丟失的峰州等處失地。”
“若非曹都督染病不能追擊,說不定能攻入南蠻境內。”
李陽春皺眉將安南的戰事說了出來,儘管信上說曹茂的身體沒有大礙,但李陽春很清楚嶺南的瘴厲有多麼厲害。
想到此處,他又看向葛從週三人繼續說道:“曹都督此次染病,需要北返調理身體,而蔡襲也要隨從北上,前往洛陽述職。”
“安南如今有了空缺,曹都督讓某舉薦,某舉薦了鄧儼前往安南擔任大都護,準備以葛郎君汝為副都護,汝以為如何?”
“末將定不辱命!”葛從周不假思索的作揖應下,李陽春滿意頷首,隨後看向張歸霸、張歸厚和龐師古幾人。
“劉松下個月會帶兵前往嶺西,某想讓汝兄弟前往,令龐郎與那高欽前往潮州軍墾,汝等以為如何?”
“末將遵令!”聽到李陽春這番話,張歸霸幾人紛紛應下。
其中龐師古聽出了李陽春的意思,那就是讓他好好監視高欽。
劉繼隆既然承諾了要給高欽職官,那李陽春自然不可能隨便給個職官打發他。
潮州有不少地方地勢平坦,適合軍墾,因此以龐師古為主,以高欽為副是最佳的。
見他們都應下,李陽春指點道:“某會從嶺南的降兵中撥萬人及其家眷前往嶺西,另調兩萬新卒隨從而去。”
“潮州則是會安置福建那兩萬多降兵和其家眷,有新卒五千協從。”
“安南如今有三萬餘兵馬,但等到入冬後會調離兩萬前去嶺西平叛,因此除了那四五萬嶺南籍貫的降卒及其家眷外,還會調五千兵馬協助。”
“如此算來,安南便有一萬五千兵馬,火炮會調五十門前往,另外五千多南海水師也會隨時馳援嶺南。”
“這些地方都有些蠻荒,但汝等莫要氣餒。”
“殿下承諾過從明歲開始會不斷遷徙江南等處百姓前來嶺南,而且在此軍屯也算正功。”
“軍墾眼下分為嶺西、嶺東、崖瓊、安南四處,崖瓊等待入冬後,某會提兵收復。”
“以殿下敕令,四地情況不同,每年開墾的定額也有高低,只要完成定額,即記功一次。”
正功即軍功,而每年只需要完成軍墾的定額就能記一次軍功,按照職官考核,記功三次便可拔擢一級。
這樣的待遇可不算低了,足可見劉繼隆到底有多麼重視嶺南的開發。
“敢問都督,各地軍墾定額是多少?”
葛從周作揖行禮詢問,其餘人也紛紛注目起來。
李陽春波瀾不驚的與眾人解釋道:“嶺東及嶺西兩處分得人口最多,每年定額開墾二十萬畝,安南與瓊州定額五萬畝。”
眾人聞言算了算,劉繼隆定下的軍墾定額,基本是根據人口來定下的。
遷入二十萬軍墾人口就定二十萬,遷入五萬就定五萬。
按照這麼說,劉繼隆起碼要在未來一年時間裡,向嶺南遷入五十萬人口。
除了眼下的四十萬降卒及其家眷外,劉繼隆還得想辦法遷徙十萬人前來。
“末將定不辜負都督信任!”
葛從周等人聽到這難度不算很高的定額數量後,紛紛鬆了口氣,朝著李陽春作揖行禮起來。
李陽春見狀只是與他們普及了他從劉繼隆那學來的許多嶺南知識,眾將也學的十分認真。
在他們的交流下,嶺南的前景也似乎變得可觀了起來。
只是在他們交流後不久,鄧儼、劉松二人便從遠處走了過來。
見到二人到來,李陽春便與葛從周幾人吩咐道:“先下去準備吧。”
“是!”葛從周幾人自然也看到了鄧儼他們的到來,也知道幾人要談些不能聽的事情,於是作揖後快速離開此處。
鄧儼、劉松與幾人擦肩而過時,還下意識朝他們點了點頭。
雙方相互點頭打過招呼後,便見他們繼續朝著李陽春走來。
“挈彪。”
二人靠近後,便稱呼起了李陽春表字,以示親近。
見李陽春頷首,他們才看向了城外那熱火朝天的開荒景象,隨後皺眉道:
“殿下對這群人還是太好了,昨日又有一百多人逃跑,都被抓了回來。”
“什麼樣的人帶什麼樣的兵,依某所見,高駢等人雖然表面臣服殿下,但只是口服心不服,遲早有一天要生出事端。”
劉松話音落下,鄧儼也皺眉道:“這楊行愍和李播投降較早,且幫助我軍牽制了高駢他們,得以擔任觀察使倒也沒什麼。”
“那高駢與某等一直為敵,殿下卻依舊保留他的郡王和檢校散官,是否有些寒了弟兄們的心?”
“某等拼死拼活與他們交戰,陣歿七千多弟兄,卻依舊待他們如此,讓陣歿的弟兄如何看待?”
二人前來表態,不過他們的態度也代表了絕大部分南征將士的態度。
他們都覺得自家殿下對這些降將有些太過寬容,且照顧太過了。
面對他們的質疑,李陽春卻似乎早有預料,平靜反問道:“臨州課堂上學的東西,莫不是都忘了?”
“該拉攏的時候拉攏,該剪除的時候剪除。”
“如今天下初定,南邊很多地方都尚未掌控完全,自然需要先安撫他們。”
“等南邊徹底太平了,到時候爾等再看那群人的結果便知道殿下的心思了。”
“不過那個時候,恐怕就該改口稱呼為陛下了……”
隨著李陽春話音落下,鄧儼二人面面相覷,表情複雜。
二人似乎並不相信李陽春的話,因為在他們看來,自家殿下無論在什麼時候,似乎都是個“好人”。
見二人不信,李陽春也沒有過多解釋,或者說擔心言多必失。
他在課堂上與劉繼隆相處了五年,事後又下鄉從軍十三年,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揣測自家殿下的政令和思維。
從課堂上和劉繼隆所下發的許多政令中,他隱隱能感受到自家殿下的忍讓。
他清楚自家殿下不是個喜歡忍讓的人,如果自家殿下真的一直在忍讓,那肯定是能夠左右漢軍前程的事情。
如今天下太平,只有南方的治理權尚未收回朝廷手中。
他聽聞北邊正在調遣官吏南下,等那些官吏南下後,自家殿下恐怕就不會再忍讓了……
“某等皆為同窗,爾等若是信某,接下來就老老實實的在嶺南軍墾,莫要牽扯到北邊的事情中去。”
李陽春提醒著鄧儼與劉松,二人卻紛紛皺眉,劉松更是開口道:
“眼下所有人都在謀劃勸進,某等若是什麼也不做,恐怕不為殿下所喜。”
“呵呵……”李陽春忍不住笑了,他想問問自家這兩位同窗,在臨州大學的時候,是否根本沒有認真學習。
若非眾人相處太久,且李陽春也知道自己是如今臨州大學中功績最高者,他根本不會想著提醒他們。
不過既然已經提醒了那麼多,也不在乎多提醒一兩句。
想到此處,他緩緩開口道:“莫要忘記,某等皆為臨州大學出身,乃殿下親自教導五載出身的官員。”
“關西那些學子自稱殿下的門生,殊不知只有某等才是真正的漢王門生。”
他雖平視二人,卻給人俯瞰的錯覺。
但他這話說出後,鄧儼與劉松也不免微微動容起來。
見他們二人大概猜到了自己的意思,李陽春拔腿向下走去,與他們交錯間不忘提醒道:
“軍墾的時候,多回想回想殿下曾經教的那些東西,莫要連自己應該聽誰的都搞不清楚。”
見李陽春接二連三的為他們解惑,二人紛紛朝李陽春離去的背影作揖:“受教……”
在他們交談結束的同時,遠方的那些降兵與漢軍將士則依舊在不斷的伐樹、圍堰,將這蠻荒之地屯墾為良田。
這樣的場景,不僅僅發生在嶺南,同樣也存在於黔中、湖南、江西及福建等處。
不過相比較人口稀少的嶺南與黔中,諸如湖南、江西及福建等處則是以衙門出錢糧,僱傭那些剛剛擺脫賤籍的百姓與流民來不斷墾荒。
只要捨得用木料與石料來圍堰排水,並不斷以草木灰來清淤,造田的速度並不慢。
只是這種造出來的田,頭年需要種植鹹草、蘆葦,任其自然死亡的同時,還需要不斷排水,時不時引河水來沖洗後再排水。
如此在第二、三年才能種植荸薺、茭白,第四年才能種植上水稻。
這樣的效率相比較不缺水的北方荒地來說,自然是慢了許多,但開墾好後的產出卻比北方要高不少。
一時間,天下各處都在鼓勵開荒,衙門甚至下令開荒免除荒地賦稅四年的善令。
那些得以安定下來的百姓,漸漸的也心思活絡了起來,都準備在夏收後努力一把。
在這種天下欣欣向榮的局面下,能夠適應江南氣候的蜀中及山南等處官吏也被派往了江南、嶺南等處。
與此同時,試圖逃跑的田令孜與束手就擒的田允都被漢軍逮捕押送到了洛陽。
六月初,在天下開始秋收的同時,兩柄斬首刀也架在了二人脖頸上。
“斬!”
“別殺某!!!”
“噗嗤——”
跪在紫薇城端門外的田令孜不甘長嘯,下一刻首級跌落,鮮血自斷口處噴濺丈許之高。
呼吸落下後,十餘具屍體紛紛倒下,四周圍觀的百姓紛紛叫好,而在暗處圍觀的那些唐廷舊臣則是紛紛不忍直視,側目躲避了這血腥一幕。
“大唐……”
遠處的某座閣樓上,豆盧瑑與裴澈等官員看著倒下的那些屍體,不免紛紛嘆了口氣。
儘管他們十分厭惡北司的這些宦官,但這群宦官畢竟在南邊爭取過,而他們這群舊臣謀劃許久,卻始終沒有出手。
“究竟何時才能出手?!”
忽的,站在人堆中的某個健壯官員走出,雖然年過五旬,卻依舊精神。
他是昔年盧龍節度使,事後在會州遏制劉繼隆,結果卻被番人推翻驅逐的張直方。
張直方被驅逐後不久便返回洛陽任散官,劉繼隆入主洛陽後,他依舊擔任散官,但私底下卻與豆盧瑑、裴澈等人混到了一處。
“此處開闊,不必遮遮掩掩,某就想問問,難不成要等到劉繼隆坐在金臺之上才能動手嗎?!”
張直方怒目掃視在場的十餘名官員,最後忍不住看向豆盧瑑:“不如趁劉繼隆凱旋入城時動手!”
“只要劉繼隆死了,屆時天下必然大亂,某等可擁家僕而護陛下出宮南下。”
“劉繼隆尚未徹底掌控江南,且江南許多官員都是朝廷昔年委派,某不信無人扶持陛下!”
“哪怕無人扶持,可沒了劉繼隆,大唐的國祚起碼還能延續下去!”
張直方這話說的十分天真,相比較他,其餘官員則是精明許多。
“只要刺殺了劉繼隆,即便步北魏後塵,也總算能延續十餘年國祚,算是盡了某等臣子忠心。”
在場眾人,與其說是想要延續唐統,倒不如說是因為不受劉繼隆重用而報復。
如豆盧瑑、裴澈這種還想著挽唐的人,少之又少。
面對眾人質問,豆盧瑑則是皺眉道:“某有訊息傳來,劉繼隆早已返回洛陽。”
“所謂凱旋而歸,某懷疑這是劉繼隆佈下的陰謀,為的就是將某等一網打盡。”
“刺殺之事暫且擱置,諸位不用再提,某與裴公謀劃,定不會讓劉繼隆篡唐成功。”
見他絲毫不透露半點訊息,眾人臉色變幻,最後在豆盧瑑的示意下先後離開此處閣樓。
待他們走後,望著只有自己與裴澈留下的閣樓,豆盧瑑這才陰沉道:“事已洩密!”
裴澈臉上閃過驚訝,但很快恢復鎮定:“如何得出?”
“若劉繼隆不知,為何會偷偷返回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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