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集仙殿內寂靜無聲,唯有漏刻的沙沙聲在不斷作響。
眾人目光盡皆投向劉繼隆,儘管他們預料到劉繼隆會推讓第一次禪讓,但他們沒想到劉繼隆竟然說的頭頭是道。
若非他們知道時局如此,劉繼隆必定會開創新朝,恐怕還真以為劉繼隆是什麼純臣了。
“漢王……”
李佾錯愕開口,卻見劉繼隆道:“陛下勿要試探,臣忽然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話音落下,劉繼隆不給李佾挽留的機會,直接大步離開了集仙殿,留下眾人面面相覷。
眼見劉繼隆起身,寥落處與另外幾名起居郎坐在一起的敬翔也連忙拿起記錄起居注的文冊跟上了劉繼隆。
直到劉繼隆離去,殿內群臣才紛紛反應過來,但卻無人主動開口,只是面面相覷。
坐在金臺上的李佾嘆了口氣,如果可以的話,他倒是希望劉繼隆直接答應,不要搞什麼三辭三讓的戲碼了。
他在這宮中多生活一日,便多焦慮一日。
此刻對於他來說,只想早些從這燙人的金臺上離開,哪怕日後被圈禁宅邸之中,他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想到此處,他只能緩緩起身,舉起酒杯道:“朕適才失儀,諸卿勿怪,且共盡一觴,以續歡宴!”
群臣見狀紛紛起身共飲手中之酒,其中舊臣們哪怕知道李佾此舉只是安慰他們,但心中總算稍稍好受了些。
君臣共飲間,劉繼隆卻已經乘坐上了返回王府的馬車。
敬翔與他隨行,剛剛坐下,感受著馬車向王府駛去,敬翔便笑著開口詢問道:“殿下只是藉口返回王府吧?”
“嗯。”劉繼隆倒也不遮掩,直接承認道:
“宮中廚子,倒是比不得吾府中庖廚手藝,且吃著不如在家舒心。”
他這話倒也沒有吹噓,畢竟從他在山丹弄出鐵鍋開始,跟著他的那二十幾個庖廚便每天都在鑽研新菜,時不時還有他的指導,廚藝自然突飛猛進。
這點只要是在漢王府上吃過的官員都不得不承認,敬翔自然也是。
“今日哪些官員的臉色不對,汝可都記住了?”
劉繼隆詢問敬翔,敬翔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將起居注一頁撕下,恭敬遞給了劉繼隆。
劉繼隆接過檢視,只見上面的人名,倒是與趙英交給他的名單相差不多。
“僅憑這點人,還無法撬動天下。”
“殿下明鑑。”
敬翔恭維附和起來,但緊接著又說道:“不過臣覺得,殿下興許可以借題發揮。”
“參與此事的官員確實不算多,可若是讓許多官員都知道此事,那以其中大部分舊臣的態度,恐怕都會將此事遮掩過去,既不回應,也不檢舉。”
“如此,殿下便可以借題發揮,指責這群人明知他人謀反而不檢舉,便可依照《唐律》中‘諸知謀反及大逆者,密告隨近官司。不告者,絞’的律法來處置。”
“殿下無須將這群人絞殺,可直接罷黜為民,牽連其親族發配地方,不僅能移民實土,還能教化地方,一舉兩得。”
敬翔跟在劉繼隆身旁這麼久了,自然知道劉繼隆對於大部分官吏的態度。
將那些被牽連的官員及其親眷發配地方,這應該是自家殿下最滿意的辦法了。
面對敬翔的這番說辭,劉繼隆手指在車案上不斷敲打,片刻馬車停穩在王府門前,他才目光看向了敬翔。
“此事擬個章程出來,歲末前將此事結束為最佳,勿要影響到新朝。”
“臣遵令……”
敬翔恭敬應下,隨後與劉繼隆起身先後下車,繼續往王府中走去。
待到朝宴結束,百官紛紛離場後,敬翔便擬出了章程,並在劉繼隆點頭後交給了趙英。
其它事情不用二人擔心,盡皆交給了趙英去做。
為此,趙英則是準備了許久,而時間也在不斷流逝。
中秋過後,李佾並沒有十分著急的進行二次勸進,而是按照此前李梅靈交代的那般,安靜等到了九月。
因為他直接禪讓的舉動,張瑛等人對於他的監視卻沒有那麼緊了。
時間熬到九月中旬,天下百姓都忙碌秋收之時,李佾才召集了劉瞻、蕭溝、豆盧瑑、裴澈等十餘名重臣入宮。
“臣等參見陛下……”
“平身。”
貞觀殿內,李佾看著起身的幾名重臣,隨後取出自己早就寫好的禪位詔書,示意西門君遂轉遞給他們。
西門君遂表情不變的接過詔書,快步走到幾人面前後遞出詔書,眾人見到詔書便感覺到了不妙,待詔書開啟後,更是隻覺得心裡發顫,紛紛失望的看向李佾。
“陛下可是要臣等將此詔書傳往漢王府?”
劉瞻嘆了口氣,聲音失望的詢問起李佾。
這件事他心知肚明,禪讓詔書這種事情,肯定得讓舊臣中代表的他們去傳遞,如此才能安撫住人心。
若是事事都讓漢王麾下的官員去做,舊臣們又怎麼知道皇帝是心甘情願,還是被這群人脅迫,不得不禪讓呢?
“陛下,此事斷然不可!”
“陛下,大唐自太宗開基以來,歷二百五十六載,民心猶系,豈可輕棄祖宗之業,禪於異姓?!”
“昔周公握髮吐哺,猶不敢僭天子位;今漢王雖功高,安可易鼎?此非所以訓後世也!”
“漢王雖賢,終非李唐血胤,若行禪代,恐四夷輕中國。”
“神都耆老尚歌《破陣樂》,太宗陵寢猶在昭陵;陛下若執意禪位,臣請先死於階下!”
“武德年間,高祖嘗諭:凡我子孫,必守土護民;今陛下未至山窮水盡,奈何遽作堯舜之讓?”
豆盧瑑、裴澈、張直方等十餘人紛紛跪下,聲泣而諫。
劉瞻與蕭溝等人並未跪下,但表情黯然,顯然對於大唐國運將終的事情無法釋懷。
李佾看著眾人,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只是他十分清楚,他們這群臣子雖然忠心,可忠心根本沒有用。
能左右天下的,只有兵強馬壯時者,而如今天下兵馬盡屬劉繼隆,即便他們有心延續唐祚,可時局如此,他們說再多也改變不了大唐國運將終的結果。
“朕沖齡嬉戲,非君臨萬邦之器,諸皇弟亦非經綸天下之人。”
“天降旱魃,斷續七八載,此乃國祚將終之徵,致令蒼生罹此塗炭。”
“今決意禪位漢王,以其總率寰宇,必能保我宗廟血食,護臣民康樂昇平。”
“諸卿不必勸諫,請速速將詔書送往漢王面前,以免生出事端。”
李佾在提醒眾人,別忘記旁邊還站著西門君遂這個張瑛的眼線。
眾人自然知道西門君遂是張瑛的眼線,可他們還是控制不住情緒,最後只能在李佾再三規勸中,帶著禪讓詔書往漢王府趕去。
半個時辰後,當劉瞻與蕭溝等十餘人帶著詔書前來,劉繼隆尚在閱覽夏收事宜,以及官吏南下的奏表。
面對劉瞻等人的傳詔,劉繼隆仍舊搖頭道:“吾本純臣,如何能受太宗基業?”
“此事斷不可商議,請諸公攜詔書返回宮中,將吾心意告知陛下。”
劉繼隆嚴肅的模樣,讓眾人即便知道他是在三辭三讓,也不由得生出些許希望。
哪怕他們明知道劉繼隆肯定要開創新朝,卻還是期盼劉繼隆不會那麼快的接受禪讓。
“勞諸位攜詔書入宮回稟陛下,老夫與蕭相需留下與殿下商議要事。”
劉瞻見劉繼隆態度如此,隨即轉身吩咐起了眾人。
十餘名重臣看向劉繼隆的目光隱隱透露著畏懼,而豆盧瑑與裴澈、張直方等人則是畏懼中藏著些許不明的態度。
他們眼下距離劉繼隆不過數步,若是孤注一擲,倒也不是沒有機會。
不過劉繼隆那魁梧的身形,加上旁邊的甲士令他們很快掐滅了這種想法。
在劉瞻與蕭溝的規勸下,他們只能帶著不甘,與其餘大臣紛紛退出了漢王府。
他們走後,留下來的蕭溝與劉瞻對視一眼後便看向劉繼隆,躬身行禮道:
“老夫敢問殿下,若是陛下禪位於殿下之後,殿下該如何安置陛下與宗廟宗室?”
蕭溝與劉瞻的話令劉繼隆收回心神,對於二人,他倒是沒有藏私的必要,畢竟舊臣中還有不少能臣是可以拉攏的。
這些能臣之所以被稱為能臣,自然是有眼光獨到之處。
他們可不會有豆盧瑑、裴澈、張直方等愚蠢之徒的想法。
如果劉繼隆真的遭遇不測,洛陽城內所有舊臣都別想活著走出洛陽,天下也會再度陷入紛亂。
所以對於劉繼隆來說,這群能明白時局的人,也是他拉攏的物件,適當給予些訊息也能安撫住他們。
他將自己對李梅靈承諾的那些說辭說了出來,劉瞻與蕭溝聽後,紛紛鬆了口氣。
“既是如此,那臣便放心告退了。”
劉瞻突然在自稱上轉變了起來,劉繼隆滿意頷首,而蕭溝則是躬身道:“臣亦有要事與殿下商量。”
“可”劉繼隆不假思索回應,他大概猜到了蕭溝想和自己說什麼。
劉瞻見二人有事要說,便先行離開了正堂,只留下了蕭溝面對劉繼隆。
在確定他走遠後,蕭溝這才嘆氣開口道:“殿下想來也知道他們的謀劃了吧?”
“不知蕭相在說什麼?”劉繼隆佯裝不知,蕭溝見狀只能開門見山道:
“侍郎豆盧瑑、裴澈,驃騎大將軍張直方……”
他說出了三十餘名官員的官職和姓名,末了頓了頓道:“這便是臣所知試圖對殿下謀逆之徒了。”
“為陛下與殿下的安危,還請殿下速速派兵將其捉拿。”
得知劉繼隆對利益和李唐禪讓的安置辦法後,蕭溝便毫不猶豫的“出賣”了豆盧瑑他們。
蕭溝不同於豆盧瑑等人,他知道刺殺劉繼隆對誰都沒有好處。
李唐宗室會因此而遭遇滅頂之災,而天下百姓也將再度流離失所。
他此前站在朝廷那邊,是因為覺得朝廷還有力挽狂瀾的可能。
然而隨著李漼駕崩,他便知道大唐不可能存續下去了,不然也不會在此之後安分守己。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劉繼隆會對李唐宗室及退位後的李佾下手。
只是如今得了劉繼隆的承諾,他便不再懷疑劉繼隆用心。
天下人都知道,劉繼隆重視承諾,他也相信劉繼隆不會用自己多年積累的誠信來做一件沒有必要的事情。
“此事蕭相無需擔心,只需要在政事堂好好處理政務便足夠了。”
劉繼隆眼見蕭溝如實交代,便輕笑著安撫他離去。
蕭溝見他如此,頓時猶如卸下千斤重擔,緩了口氣後作揖離去。
在他走後不久,坐在角落的敬翔也將此事記錄在冊,隨後看向劉繼隆。
“殿下,網已經撒出去了,南下的官吏也把能控制住的控制住了。”
“依臣所見,無需等到兩個月後,現在就可以收網了……”
敬翔覺得萬事已經準備就緒,可劉繼隆卻搖了搖頭:“尚需要個理由。”
“今日觀他們神色,顯然是等不急了。”
“各道州的報紙,如今都鋪設下去了嗎?能否正常運轉了?”
劉繼隆主動詢問敬翔,敬翔聞言前去翻找文冊,隨後便找到了陸龜蒙負責的邸司奏表。
待他將邸司奏表開啟後,便不緊不慢看向劉繼隆:“長江以北都已經鋪設好了,江南西道和江南東道的浙東等處也正在籌劃,最遲冬月初就能開始刊發。”
“不過殿下,雖說報紙是為了面向百姓,但也需要百姓能夠懂文識字才行。”
“報紙上的符號雖然有助於斷句,但還是需要百姓自行了解,才能如殿下您所說的掌控輿論。”
報紙的用處,敬翔已經從劉繼隆口中瞭解到了,無非就是將輿論從世家豪強手中搶過來,讓百姓能直觀瞭解朝廷的政令,不受地方世家豪強矇騙。
可報紙的問題也很大,那就是作為平民讀物,它需要民間有一定識字率才能流通。
這點劉繼隆也十分清楚,畢竟不管是東方的邸報,還是歐洲的報紙,都是在識字率上升後才形成的定期刊報。
這個時間節點是十六世紀末和十七世紀初,也就是萬曆末年。
在此之前,報紙和邸報基本都是貴族、士大夫的讀物,屬於臨時刊印的產物。
不過隨著識字率上升,邸報和報紙在民間有了一定的基礎後,這兩項都先後成為了定期讀物。
邸報從萬曆末期開始從手抄或木刻印刷改為活字印刷,規模日漸增大,逐漸面向平民中的富戶,並向市民傳播。
明清戰爭後,雖說清朝也延續了明朝的邸報、京報等制度,但只許照章抄錄宮門鈔、諭旨和奏章,並禁止民間雜報私自發行。
這種做法,無疑打斷了邸報面向大眾的程序,故此不能算作近代報紙中。
劉繼隆所發行的報紙,基本與後世報紙沒有區別,只是版面和內容有所區別。
新聞如果都是正面的,那自然便成了粉飾太平,只有正反皆有,才能讓百姓信任,調動其情緒,掌握民間輿論。
不過在此之前,劉繼隆必須先把報紙擴散到天下,然後用官學來逐步提升識字率,讓平民識字率得以提升。
只有平民識字率提升,能夠看懂報紙,報紙的作用才能慢慢顯現出來。
想到此處,劉繼隆詢問道:“邸司在關西的報紙銷量如何了?”
敬翔聞言,又從邸司的奏表中找了找,末了開口道:“去年售出三十三萬六千四百五十七份,今年至六月末售出十六萬五千五百一十六份。”
“每份報紙售價十錢,去歲所獲三千三百餘貫,除去造價及官吏及工匠俸祿,反倒是積欠一萬六千六百餘貫,這……”
邸司開創三年有餘,在京及地方上官員、吏員、工匠接近一千二百人。
一千二百人的俸祿和工錢支出,每年都需要兩萬貫來維持運轉。
要知道這還只是剛剛把《國報》和《京報》的業務拓展出來,其它的《軍報》、《道報》及《州報》都還沒有開始鋪墊。
只是兩份主要報紙的業務,便需要兩萬貫來維持,才能保障五個道的邸司運轉。
要是按照劉繼隆所設想的十五道都開始運轉,恐怕每年所需不下十五萬貫。
“關西有官學,讀書人是關東數倍之多,尚且無法維持運轉。”
“若是鋪設關東,這邸司恐怕每年所需不下十五萬貫,殿下……”
敬翔覺得這麼做,成本似乎有些大,而且很難說能否成功。
對此,劉繼隆卻安撫他說道:“天下初定,百廢待興。”
“此前天下動亂,百姓都在為了吃食而奔波,自然沒有心思閱覽報紙。”
“等到天下安定下來,隨著百姓識字不斷提高,報紙的銷量自然會水漲船高。”
劉繼隆倒是不指望報紙能賺錢,甚至賠錢也沒事,每年花十幾萬貫來維持朝廷對地方上的輿論掌握,這筆買賣很划算。
想到此處,劉繼隆結束了這項話題,繼續對敬翔說道:
“如今天下設定諸多船監,為的便是營造出更大的大船,而這些大船日後都要向深海航行,為朝廷帶來新的作物和物種。”
“這件事不能馬虎,五年內吾要看到三千料以上的大船。”
美洲和非洲及歐洲的作物,乃至南洋的占城稻都是劉繼隆和如今天下需要的新作物。
這個時代土豆、紅薯、玉米等作物,雖然沒有後世的那般高產,但卻能豐富新朝在高山丘陵地區的作物種類。
它們在山地種植的畝產,比如今山地主要作物的黍稷畝產高出兩倍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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