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過後,這種情況就會結束,因為劉繼隆就是在兩年前宣佈停罷學子口糧和紙筆硯墨的,入學學子數量也是那個時候大大降低的。
自己只需要先把這三年時間的學子安排好,讓他們去充當衙吏、鄉正、巡檢、軍吏,解決了他們的就業問題就足夠。
眼下的南方雖然已經在朝廷掌控中,但地方衙門中大部分還是當地豪強和舊唐遺留的官吏。
等這三年時間過去,這些官吏也該隨著時代浪潮拍打而退出衙門,讓新生力量掌握權柄了。
“五軍都督府裁軍施行的如何了?”
劉繼隆主動開口詢問,作為五軍都督府代表前來的尚鐸羅對劉繼隆作揖道:
“臣中軍都督府左大都督尚鐸羅回稟陛下,眼下除嶺南道外,諸軍皆已按照朝廷編額裁汰完畢。”
“嶺南道本該置兵四萬五千,而今雖幾次裁汰兵卒,但仍有六萬六千餘戰兵,且如此多戰兵已經適應嶺南情況。”
“此外,嶺南道另有屯兵八萬二千,均按陛下所定的屯田折衝府制度,在嶺西、嶺東、安南置六十一個屯田折衝府。”
“然屯田折衝府授田不足,尚需開墾數年才能滿足,都督李陽春奏表朝廷,望朝廷蠲免嶺南五年屯糧。”
尚鐸羅話音落下,群臣紛紛沉默下來,而劉繼隆則是在思索。
他所制定的屯田折衝府是加強版的衛所制,這種制度在幾個月前經過他修改後,如今的情況是每個屯田折衝府額定一千三百五十戶,每戶出一人做屯兵。
普通屯兵每年領錢八貫,發屯田五十畝,享受十稅一的待遇。
每府選四百人為戰兵,負責折衝府境內防區的緝捕盜寇和防備工作,每年領錢八貫,額外發糧六石,同樣發屯田五十畝,享受十稅一待遇。
此外,折衝府內設武學一所,供屯兵子弟免費讀書,紙筆自出,可參與科舉。
在天下初定的情況下,屯田折衝府還是很吃香的。
畢竟強大的勢力都被正軍解決了,他們只需要負責對付對付小股盜寇和協助正兵防禦作戰就行。
正因如此,嶺南道募屯兵的工作並不難,尤其是在大批北方移民遷入的情況下,募兵更是十分容易。
六十一個屯田折衝府散落在嶺西、安南、嶺東等地,看似只有八萬人,可算上他們身後隨軍的親眷便有三四十萬人。
在這三四十萬人湧入的情況下,朝廷對於嶺南道的掌控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高。
曾經嶺西數十個土蠻羈縻州,如今被漢軍解決大半,其它要麼繼續堅守,要麼表示臣服,還有的則是選擇逃入不適合耕種的嶺西北部。
如果能繼續堅持二三十年,屆時就可以將嶺南道的這些屯田折衝府裁撤,而有了耕地和家產作為寄託的這些屯兵,也自然不會選擇逃離適應了二三十年的嶺南。
想到此處,劉繼隆對尚鐸羅開口道:“蠲免嶺南道屯田折衝府五年賦稅,此外令李陽春繼續增募屯田折衝府於嶺南、嶺西等處。”
“此次流配地方的逆民,若有罪刑較輕者,可在各處置屯田折衝府,數量由五軍都督府勘定。”
“臣領旨。”尚鐸羅領旨作揖,劉繼隆隨後繼續看向眾人。
尚鐸羅見狀,則是繼續補充說道;“啟奏陛下,今日辰時河北都督使司送來捷報,我軍於九月十二日收復營州失地,契丹留駐營州四千餘兵馬盡歿。”
劉繼隆並未因為此時而驚訝,畢竟河北、河東兩道的漢軍擁有火炮。
雖然數量不多,但打個被契丹佔據的營州還是輕輕鬆鬆的。
“論功行賞,置兵五千留鎮營州,於平、營二州間設屯田折衝府若干,調正軍與屯田折衝府互為犄角。”
“朕聞榆關外有長道,然皆為濱海塗灘,不易行軍。”
“若設屯田折衝府若干,以山石泥土填平塗灘,圍堰抽水改為良田,則日更為便宜朝廷日後通往遼東。”
他根據自己的記憶,想到了遼西走廊在北宋初年形成雛形,而眼下距離北宋初年不足百年時間。
不出意外的話,由於全球氣溫變冷,海水倒退,遼西走廊已經從海底退化為了海濱灘塗。
只要自己效仿遼金兩朝泥沙填海,哪怕不能將遼西走廊修補得如明清時那般寬闊,但通行軍隊去遼東還是沒有問題的。
“臣遵旨……”
尚鐸羅聽聞劉繼隆安排,對遼西不太瞭解的他倒也沒有提出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他完全可以拋給身處河北的斛斯光和羅隱,而不是靠自己在千里之外遐想。
雖說他帶兵打仗不如安破胡、李陽春這群人出色,但他也知道戰場上亂指揮是會死人的。
正因如此,他做任何事情都喜歡詢問當地的官吏過後再行處置,這麼做不容易立功,但也不會出錯。
以他如今世襲降等的郡王爵和大都督身份,只要不犯錯就是立功。
若非他能想通,他也不會在劉繼隆收復關西后急流勇退,做些軍隊後勤的事情。
“諸卿可還有疑議?”
劉繼隆眼見尚鐸羅應下,目光便在殿上掃視起來。
眼見群臣默不作聲,他這才緩緩起身,而群臣見狀也紛紛在李商隱、劉瞻三人的帶領下躬身退出貞觀殿。
隨著他們退出貞觀殿,今日君臣常議過後的諸多政策也紛紛開始透過快馬傳遍天下。
對於科舉改制的新政,關東及江南等處舊派學子雖然嗤之以鼻,但為了發展家族,他們必須成為官員。
因此哪怕再不高興,他們還是做好了在官學學習的準備。
天下各縣鄉開始動工修建官學,而朝廷在關東諸道淤清黃河及運河等以工代賑的水利工程,也在極大程度上緩解了大旱帶來的壓力。
只要有口吃的,老百姓就不會造反,而洪武元年便在這種一波三折的情況下,艱難渡過了關東大旱的第八年。
“噼裡啪啦……”
隨著爆竹聲不斷在中原大地作響,洪武二年正旦如期而至。
儘管過去的一年十分艱難,可終究比曾經動亂下需要躲避亂兵,需要擔心自己被人劫走屠宰,當做福肉販賣的日子要好多了。
在朝廷不斷派遣官吏東進、南下,並將土地丈量清楚和均分百姓後,至洪武二年五月夏收開始前,劉繼隆總算是得到了完整的天下耕地田冊。
“是歲天下耕地二百四十五萬二千九百一十三頃七分六厘,依稅乃徵耕田兩稅莫約四千五百餘萬石。”
“民困久矣,願減賦稅,以蘇黎元。”
五月中旬,貞觀殿內再度聚集起數十位大臣,其中戶部尚書封邦彥站出來,希望降低天下稅率。
不止是封邦彥這麼想,就連殿內許多大臣也是這麼想的。
按照朝廷定下的十稅二,如今天下兩億四千多萬畝耕地,每年最少納稅四千五百餘萬石。
當然這是額定上、中、下三等耕地後,大約估算出來的收入,實際並沒有那麼高。
哪怕是去年洪武元年,朝廷在田稅上也堪堪只徵收到了二千七百萬石,這主要還是蠲免了五十八個受災大州賦稅的緣故。
饒是如此,這田稅平攤到百姓頭上也快要達到了人均七斗的納稅標準,這在眾多官員看來是比較高的。
這種稅額,放在此前晚唐和亂世下還沒有什麼,畢竟當時需要維持武備,但現在天下太平,似乎就該削減了。
劉繼隆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真的為了百姓,還是為了自己,但他更偏向於後者。
所以面對他們的諫言,劉繼隆乾脆道:“朝廷額定稅率雖高,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苟非稅率如此,今北方諸道大旱,朝廷以何錢帛賑濟?豈得以工代賑乎?”
“朝廷雖定稅什二,然諸道、州頻遭天災,且有司輒留存賦稅三成,輸於國帑者,十不盈七。”
“若有司留存不足,州縣必苛斂於民。”
“故需以賦稅養朝廷之監州縣,復以賦稅反哺百姓,方得安定。”
“昔秦賦稅泰半,而漢高以秦滅為教訓,故輕徭薄賦,十五稅一。”
“然國用不足,必加徵於州縣;州縣不堪其負,遂苛斂雜賦,民益困矣。”
“今天下尚未安定,為復民生而必苛稅而興水利,茂於耕稼。”
“唯耕稼繁茂,百姓方才泰定……”
劉繼隆這番言論,倒是與思想保守的朝臣們所想不同。
朝臣們覺得賦稅太重了,削減賦稅就能減輕百姓壓力,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但是在劉繼隆看來,先以重稅來辛苦百姓,集中賦稅力量來興修水利和各類利民工程,只要這些水利工程成功,就能耕種更多土地,水利帶來的水資源也能使得糧食產量更高。
通俗易懂些,劉繼隆是想把生產資料這個蛋糕做大。
歲入十錢的百姓被朝廷徵收兩錢,只能用八錢,那生活自然堅固艱苦,
可若是百姓歲入二十錢,而朝廷徵收四錢,百姓能用十六錢。
看比例似乎沒問題,可收入卻實打實提高了,後者自然比前者過得要好。
至於物價是否會發生變化,繼而導致貨幣貶值?
那就需要朝廷從宏觀層面來把控,將糧食富裕地方的糧食運往缺乏糧食的地方,將各類物資週轉起來。
這種全國經濟週轉的理論,歷朝歷代不是沒有,只是這麼做太困難了,期間的損耗就足夠許多朝廷喝一壺了。
劉繼隆敢於提出這種全國排程的經濟模式,主要還是因為大漢朝的讀書人和識字率遠高於前代,且大漢朝的官營產業相當之多。
這套章程,起碼在劉繼隆手中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他手中還沒有出現敢反對他,結黨營私與他打擂臺的存在。
“陛下聖訓,臣受教……”
封邦彥汗顏,他確實沒想到自家陛下竟然敢用全天下來做棋盤。
只不過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劉繼隆,劉繼隆需要的不止是現有的“天下”,而是包括了更遠的天下。
日本的白銀黃金,東北的林業資源,南洋的香料、西南的銅礦,美洲的作物……
這些他資源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只要調動天下的力量去探尋,漢家能提前數百年將各類大航海時代的資源收攏到手中。
只要發現了資源並將其記載下來,哪怕朝廷沒有動力,可民間絕對會煥發動力。
民間一旦自發形成聚集地,朝廷就可以順勢接管了。
想到此處,劉繼隆目光看向擔任工部尚書的竇斌:“三大船監,如今能造出多少料的海船?”
“啟奏陛下,朝廷所發海船圖紙,眼下已經建造並下水一千料之海船,再過兩三載便能研製出三千料的福船及海船。”
竇斌恭恭敬敬的稟告,而他口中的海船,便是劉繼隆仿造風帆時代西洋船外形所繪畫的風帆戰船。
一千料的戰船,折色後便是三百多噸的排水量,差不多是大航海時代五月花號的兩倍了。
不過從東亞到美洲可比從歐洲到美洲難得多,所以劉繼隆自然是希望建造出噸位更大的戰船。
只是在此之前,他得先把航道給搞清楚,所以他主動開口道:
“令有司建造三十艘千料出海戰船,再輔以六十艘兩千料大福船編為海軍,探索自登萊往遼東、新羅及杭州往日本,廣州往安南,安南往室利佛逝(三佛齊)、訶陵(爪哇)、吉打(馬來半島)等處航道,宣揚天朝教化。”
此舉雖然會加快西北絲綢之路的衰敗,但卻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更何況這個過程最少需要幾十年,而幾十年的時間,足夠朝廷所發配的那些人在西域生根發芽了。
“臣遵旨……”
竇斌恭敬應下此事,劉繼隆見狀掃視群臣,顯然在詢問群臣可還有奏表之事。
見狀,今日班值的馬成代表五軍都督府站出來作揖道:“啟奏陛下,自沙陀李克用僭越稱唐主以來,其人與黨項李國昌北上討平諸部韃靼,如今兩部佔據是室韋山(大興安嶺)西側草原,於俱倫泊(呼倫湖)南側築城,稱大都。”
“臣以為,待中原災害稍定,當派大軍征討此僚,以保邊塞太平。”
馬成恭恭敬敬說著,這顯然是五軍都督府那邊的眾多將領按耐不住寂寞了。
朝廷已經太平三年有餘,這三年多除了在西南和北疆有些摩擦和小打小鬧外,朝廷便再無任何用兵舉動。
這對於需要軍功拔擢的大部分少壯派來說,肯定是難以忍受的。
馬成便是代表他們前來試探的,劉繼隆聞言則微微頷首道:
“待諸道災害安定,自然要出兵討平諸部不臣。”
“朕聞軍中留京畿者多安逸,爾等當警醒各道都督使司兵馬,
“閒暇之日宜練習武藝,不可謂無事便可宴安也。”
“夫溺於宴安者,必至於危亡,安而慮危者,乃可以常安。”
“今國家之用人,正如用車,苟有齟齬不行,即移載他車矣……汝等其戒之。”
劉繼隆文縐縐的說了一堆話,馬成雖然聽得有些迷糊,但也聽懂了劉繼隆話中提醒之意,連忙回禮:“臣受教領旨。”
見他似懂非懂,劉繼隆只能用白話提醒道:
“爾等所統領計程車兵,大多是生於混亂的漢家壯士,勇敢並好爭鬥,故此加以訓練,便皆為銳士。”
“如今天下太平,除邊塞之地外趨於安定,百姓若是安居樂業,自然不願意從軍領餉。”
“即便募得兵卒,也多為閒逸懶滑之人。”
“爾等操訓這些兵卒,必須嚴明號令來統一他們,這樣在臨敵作戰時,才能讓他們拼死效力。”
“只是如今新升武職者,大多不知操訓之法,故朕欲在各道開武學、設武舉。”
“武舉選生可從諸道小學所選,每道武學設教習五十人,教授學子弓馬技藝、行伍操訓、兵法策略、天文地理及火器攻堅等。”
“武學學制五載,諸如沿海諸道可添設水戰、海戰等科。”
如今官學開始,小學是基礎,大學和武學就是進階。
武學的教材幾乎是現有的,那就是劉繼隆在隴右時編撰的那一本本火器、操訓等教材。
只需要劉繼隆稍微花時間匯總,便將內容拆分開來,便可以作為武學學子的教材。
這些教材是他模仿戚繼光《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弄出來的教材,且都是大白話,很好理解,學起來並不難。
只要粗略學過他寫的教材,起碼也能當個合格的隊正和旅帥,統帥數十上百人不成問題。
若是能吃透,則是可作為別將、都尉,統帥數千上萬兵馬。
“臣遵旨……”
馬成沒有選擇權,只能拱手應了下來,而劉繼隆則是依舊在確認群臣沒有事情後才緩緩起身。
“臣等謹退!”
眼見劉繼隆起身,群臣紛紛退出了貞觀殿,而劉繼隆瞧著他們離去,目光也不由看向了剛剛拔擢殿中少監的敬翔。
“看來他們都覺得朕做事情太急了。”
劉繼隆略微感嘆,敬翔則是躬身道:“群臣皆為常人,如何能知道陛下的憂慮。”
“臣雖然也不解,但臣知道陛下不是壓榨民力之君。”
得到敬翔開口安慰,劉繼隆心情好受了些,試圖走下金臺,但走了兩步卻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回頭道:“太子已經出發去安西了嗎?”
“回陛下。”敬翔頓了頓,接著說道:“以時間來看,恐怕已經到達龜茲兩個月了。”
“此外,張副都護也已經出發安西兩月之久,想來交河郡王已經接到了陛下旨意,正在趕回洛陽述職的路上。”
張副都護即張延暉,而劉繼隆將他調回安西,為的就是讓張淮深回到洛陽述職,與他交談西域之事,同時讓他見見張議潮。
“敦煌郡王……身體如何了?”
劉繼隆沙啞著開口詢問,語氣略帶幾分苦澀。
敬翔聽後動作微微停滯,但還是如實回答道:“終究是太過年邁,今日傳來訊息,只能坐在木輪椅,已然無法站起了。”
得知張議潮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劉繼隆眼底不由閃過些許暗淡。
殿內空氣沉寂數個呼吸,末了劉繼隆還是繼續朝著金臺下走去,只是語氣由苦澀變得悲愴。
“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