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524章 洪武二年

“自古世家貴胄,私藏典籍,不授黎元;今朝廷抄沒逆黨,分其田宅以濟黔首,獲其文書而頒天下,使四海同沐聖化。”

“今天下置縣一千六百二十有二,每道設提學司,以提學使一人總其事,副使二人佐之,督本道教化。”

“每州置學正一人,副學正二人,立東、西大學各一所。”

“每縣設教諭一人,副教諭二人,立東、西小學各一所。”

“每鄉設教習一人,立鄉學一所。”

“凡近鄉年十歲以上、二十歲以下者,皆許入學肄業。”

“官學免收書冊學雜之費,唯紙筆口糧自備;業成者選為生徒,準赴科舉。”

“此政自洪武三年正月朔日頒行,天下士庶,各宜知悉,勿失良機……”

洪武元年十月中旬,隨著入秋後北方先後下了幾場細雨,原本控制不住的旱情終於得到遏制。

在這樣的情況下,朝廷頒佈了置辦官學的政令,而這則政令無疑引起了天下各州百姓的震動。

“俺家大郎,也能去學嗎?”

“生徒是什麼?”

“大會鄉會有官學嗎?”

河南道某州村莊之中,身穿柳絮胖襖的農夫們圍在村口,眼前則是站在村口木牌前的村正與縣衙中派來張貼告示的吏員。

吏員在馬背上看著這群將自己圍起來的農夫,略微不耐煩的與眾人再度解釋道:

“天下百姓皆可入學,生徒便是參加科舉的資格,大會鄉和所有鄉都會有官學,但記住了要自備紙筆硯墨和口糧。”

“要是買不起紙筆硯墨,最差也得準備木板與毛筆和墨條。”

吏員解釋著,他已經在此縣任職兩載,自然聽得懂當地的鄉音。

村正見村民還想詢問,便主動上前詢問道:“敢問公家,是後年正月開始嗎?”

“沒錯,時間尚早,汝等若是不解,自行打聽打聽便是,某還要趕赴大冶村,便不久留了。”

話音落下,他抖動馬韁,策馬便從村民的包圍中擠出,而村民見他走了,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村正。

村正見狀則是詳細與村民解釋起來,聽得眾人兩眼放光,忍不住道:

“這麼說,村裡的郎君都能入學?”

“沒那麼容易。”村正搖搖頭,對眾人說道:

“莫說紙筆硯墨備齊,便是如剛才那縣吏所說的備齊木板和墨條毛筆,每年所需也得數百錢。”

“爾等一年到頭耕作,繳了田稅後也不過剩二十四五石糧食,留下自家幾口吃喝所用,能結餘兩三千錢便不錯了。”

“真要供養郎君去讀官學,怕是全家人都得吃野草充飢了。”

紙筆硯墨的價格令普通百姓仰望,便是朝廷已經免去普通學子最難的束脩,但能讀書之人仍舊只是少數。

村民們被村正說的面露難色,也有人咬牙道:

“某辛苦七八載,屆時再供養郎君讀書,若是能讀出,便是去縣中做個夥計、賬房都是了不得的差事了。”

城中酒肆的跑堂夥計看似平平無奇,但卻需要能書寫菜名,背下整套菜牌於腦中,如此才能拿到那每年七八貫的工錢。

如今的工價便如此之賤,畢竟天下初定,雖然已經均田,但想要趁著農閒找活的人實在太多了。

但若是能懂文斷字,且還能學的好算術的話,便輕鬆能在縣裡尋個十三四貫的賬房營生。

對於這群辛苦種地一年,除去吃喝才能存下兩三貫的百姓來說,管吃管住的賬房,簡直就是天上的生活。

咬牙供出個賬房,整戶家人雖然不至於富貴,但也能慢慢積攢財富,完成從貧農轉變為富農的過程了。

想到這裡,許多村民都十分意動,但村正卻搖了搖頭。

還未吃苦,自然想著自己能吃苦,可真到了該吃苦的時候,若是發現自家娃娃沒有那份天賦,那這幾年可就都白乾了。

想到這裡,村正不免鬆了口氣,只道自己還有些積蓄,從家中幾房挑選個有天賦的娃娃供養,倒也不難。

只是村裡這群人嘛……

村正搖搖頭,轉身從討論熱烈的村民身邊穿過,準備好好回家謀劃去了。

如他這般能察覺到官學難度的人並不少,因此露出嘲諷的人也不少。

這種嘲諷之聲從河北到江南,幾乎只要走入酒肆就能聽到。

“貧民也能與你我之流共處學堂?”

“如今朝廷可非昔日的朝廷,家中皆言官學不可不去,便算作某等吃虧吧。”

“呵呵,那群貧民又有幾人能拿出紙筆硯墨的錢?不過是匆匆過客罷了。”

“如何高興而來,便要如何敗興而走。”

“昔年官學不也如此嘛?可最後還不是某等坐上位……”

洪州東市的酒肆之中,幾名學子以拗口的鄉音聊著,語氣充滿不屑。

在他們雅間隔壁,錢鏐正在與幾名官員坐在位置上,安靜舉杯飲酒,聽著這群人交談。

對於他們剛才那番話,並沒有人提出異議,畢竟官學萌芽始於先秦,直到發展到唐代才漸漸走入平民視野。

唐朝在繼承隋朝官學制度的情況下,額外下令在長安設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等官學,但想要入學並非那麼容易,不僅有階級限制,名額也並不算多。

雖然後來也在州縣設定學校,但其性質大部是儒學,且都是世家豪強才能入學,普通百姓根本無法奢想。

到了武則天當政後,由於朝廷重科舉而輕學校,官學開始落敗。

等到開元年間,官學才得到朝廷的支援而恢復和發展,並將制度進一步完善,確定了比較適當的規模,將地方官學與京都官學的上下關係也明確下來。

只可惜安史之亂後,朝廷度支驟然開大,自顧不暇,地方官學全靠主官態度來決定存續。

天下文風開始漸漸從河南轉向江淮和更南邊的江南,只因這些地方遠離藩鎮戰亂,主官能拿出更多的錢糧來維持官學。

不過即便如此,地方官學依舊不是普通百姓能進入的地方。

“走吧!”

錢鏐緩緩起身示意幾人,幾人連忙跟上,隨後走下酒肆與錢鏐共乘馬車返回衙門。

洪州雖然遭遇戰亂,但經過近兩年的恢復,加上錢鏐出色的用人能力,眼下已經恢復了戰亂前的繁華。

看著窗外熱鬧景象,車內身穿緋袍的官員對錢鏐道:“使君,朝廷素來注重官學,此事恐怕不能馬虎。”

他的話贏得了左右的點頭,畢竟他們雖然都是江南本地官員,但衙門裡卻有不少關西官學出身的官員。

那些官員雖然對經義、奏表不擅長,但在務實事上卻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新朝才剛剛開朝不到一載,便已經接二連三的宣佈了多條惠利百姓的政策。

單憑朝廷在州縣及鄉里開設官學,免除學子束脩費用,這就讓許許多多富農看到了希望。

哪怕是貧農,只要咬牙堅持,也能舉全家之力養出一名學子。

即便一家一戶不行,舉全村之力,也能供養幾個有天資的學子。

這點幾人都能想到,更別提身為江南西道布政司布政使的錢鏐了。

錢鏐看向幾人微微頷首:“此事不得馬虎,且以某對至尊近來詔書所瞭解,至尊恐怕還在謀劃更重大的事情。”

“汝等在衙門中當差都各自小心些,莫要讓人抓到把柄。”

“是!”車內其餘人紛紛點頭,而錢鏐也緩緩閉上了眼睛。

在他們交談的同時,整個天下都在隨著朝廷不斷髮佈政令而動盪。

庸碌的世家豪強子弟固然很多,可才情出眾的世家豪強子弟卻也不少。

他們都能預感到朝廷設官學之事開始,接下來還將有令天下更為動盪的事情。

事實證明,他們沒有想錯,因為隨著朝廷設定官學的事情昭告天下,遠在洛陽的劉繼隆也在此時召見了群臣。

“朕決意恢復六科,將秀才科改為明工科,另將進士等科修改。”

洛陽貞觀殿內,劉繼隆將李商隱、劉瞻、蕭溝等三相,以及韓正可、楊信等六部九寺都察院的官員召集於此。

近二十名官員坐在殿內,聽著劉繼隆的話,不免面面相覷,都不知道這明工科的內容。

“臣同平章事李商隱愚鈍,敢請聖訓,明工科與諸科有何不同?”

李商隱開口詢問,這令群臣稍稍安心,而劉繼隆也解釋道:“諸如造船、鑄炮、制火藥等各類官員,若有開明技術,均可以此科入朝為官。”

劉繼隆話音落下,群臣便明白了這所謂的明工科是個什麼存在。

如今大漢科舉雖然未曾舉辦,但主要延續唐制,大致分常舉和制舉兩種。

常舉主要有進士、秀才、明經、明法、明書、明算等六科,其中以秀才、進士兩科最重要。

秀才科為隋唐科舉最高難度科目,要求通曉方略策五道,全通為上上等。

由於考試極難,經常也難以錄取一人,以至於報考人數越來越少。

整個唐朝,一共也就二十九名秀才,故此最終在唐高宗時期廢止。

秀才科後,便是難度第二難的進士科。

進士科考試內容主要有三部分,一是帖經,二是雜文,三是策問。

策問通常為時務策五道,考察對朝廷政策的瞭解和時政事務的對策。

秀才科與進士科的地位,通常為六科最高,上限也最高。

在二科之下,則是以與普通科舉不同的明經科。

明經科有點類似於闖關,只有闖過第一關才能參加下一關考試。

第一關是帖經,第二關是試義,第三關策論。

唯有三關透過,經吏部考核後方能授官職。

雖然看上去很難,但卻因為考試相對寬鬆,錄取率較高而仕途上限較低,遠不如秀才科和進士科。

在這三科之下,又有明法科、明字科和明算科。

明法科主要考察法律知識,選拔司法人才;明字科主要考察文字理論和書法水平;明算科主要考察數學和天文學知識。

這三科被視為“雜色入流”,多任司天臺、大理寺和刑部、禮部等技術類官職。

劉繼隆新設的明工科,便是類似後三科的“雜色入流”。

“臣吏部尚書鄭畋愚鈍,不知這明工科該如何科舉,敢請聖訓。”

從河南返回洛陽不久的鄭畋,如今擔任朝廷吏部尚書,而官員選拔需要吏部負責,他自然要詢問清楚。

畢竟明工科既然主要以各類工匠技術為主,又該如何制定科考試卷?

他的問題令群臣紛紛頷首,而劉繼隆則是解釋道:

“諸如木匠、石匠、水工、鐵匠、船匠、醫匠各有技藝,但技藝大同小異,可令名匠出卷選拔為官。”

“日後諸多大學中,將專設工學,學子可學算術、化學、物理等科研造新物,利民者授官,無用者可鼓勵。”

相比較其餘五科,這明工科的情況令人捉摸不透,甚至有些像是鬧著玩的,但這卻是劉繼隆最需要增設的科舉。

如今大漢已經掌握火炮,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進一步提高冶鐵技藝,將火繩槍、燧發槍等物製作出來。

等到組建水師前往東邊的美洲,繼而獲得諸多作物和橡膠後,便可以試圖研究蒸汽機了。

設定明工科,開設工學,這些都是他在為日後漢家進入工業打基礎。

“這……”

面對劉繼隆所說的工科,貞觀殿內群臣除了關西的學子,如鄭畋、王式及劉瞻、蕭溝等人紛紛面露遲疑。

只是他們在看到李商隱等人沉默不語後,紛紛選擇緘口不做聲。

見他們如此,劉繼隆也繼續對他們說道:“其餘五科,朕欲減少經義、帖經內容,在雜文中增加律法、經濟、工學、文史等常識類問題。”

設定明工科是開始,讓那些試圖參加進士科且眼高於頂人也瞭解這些繁雜的科目則是輔助。

不勞動的人自然不知道勞動有多累,所以劉繼隆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先從接觸開始。

典籍經義不能捨棄,但劉繼隆可以自己制定卷子,將糟粕取出,留下精華。

在他這般想著的時候,鄭畋突然朝著劉繼隆作揖行禮道:“陛下,新朝開年近半,如今又大改科舉,不知何時開辦科舉?”

“陛下,新朝官吏充足,臣以為如今暫時無需開辦科舉。”

李商隱眼見鄭畋開口,主動站出來為劉繼隆分擔。

劉繼隆見狀,眼底閃過絲欣慰。

科舉這個問題,他早與劉繼隆討論過了。

新朝的科舉,肯定不能還是以世家豪強為主,而是要將平民扶持起來。

關西的平民學風不用多說,但經義典籍和策論卻不是他們的長處,且天下需要足夠多的教習,所以關西學子的作用除了維持朝廷的流官流吏體系外,還得撐起官學制度。

如果真的開始科舉,劉繼隆只能將科舉試卷改得面目全非,肯定會引起關東及江南學子的不滿。

正因如此,劉繼隆才會選擇在天下開辦官學,並準備向天下人告示日後科舉內容,以官學授課內容為準。

這麼做,就是讓關東和江南學子做好準備,提前瞭解並加入官學教育體系。

新的官學中增加了許多教習,學習內容也在步入大學後開始增加。

在劉繼隆與李商隱的商量中,新朝科舉最少都得在五年乃至十年後才開辦,如此才能讓平民與世家豪強子弟同臺競技。

想到此處,劉繼隆開口道:“李相所言甚是。”

“鄭尚書應該知曉,關西官學所授學業科目,若是眼下更改科舉主考內容,再繼而進行科舉,未免會讓天下學子說朝廷不公道。”

“朕決意,先將科舉內容更改之事昭告天下,令天下士子知曉並學習後,方能令天下士子信服。”

他沒給鄭畋繼續開口的機會,而是直接看向了身為國子監祭酒的李袞師。

“國子監及有司可曾將官學之事商定?”

面對詢問,李袞師作揖道:“臣與諸司尚書商議,學科既然為五科,小學便設十五名教習,鄉學設五名輪流交替教學便可。”

“只是話雖如此,全國有鄉一萬餘四百五十七,有縣一千六百二十二。”

“如此多鄉縣,所需教習十萬九百餘人,而今國子監下有教習二萬六千八百餘,尚缺七萬有餘。”

“若徵募如此多教習,每歲度支恐不下二百萬貫……”

李袞師等人有些猶豫,但劉繼隆卻開口道:“官學之事,不得馬虎,二百萬貫雖多,朝廷依舊能調撥出來。”

“更何況天下愚笨者甚眾,哪怕學子有鄉學之心,然其鄉野愚家恐不准許。”

二百萬度支雖然很多,可當初劉繼隆在關西時,為了緊急培養出一批官吏,可是直接供應和紙筆硯墨。

如今只是供應和教習,而罷黜紙筆硯墨,結果就是剩下了上百萬的度支。

不過朝廷停罷紙筆硯墨和學子口糧後,關西諸多官學的入學率也大大降低。

曾經一年入學五六萬,而今卻只有不過兩萬餘人。

正因如此,關西諸多官學都出現了教習冗員的事情,起碼能從原本兩萬六千多人裡分出五千多人來關東授學。

以關西近千萬人口治下官學規模來看,李袞師口中的十萬人肯定是超標的。

在劉繼隆看來,八萬多教習就已經差不多了,且是囊括了從入學到畢業所需的所有教習。

對此劉繼隆倒也不覺得龐大,只因為如今的關西,在未來三年時間裡,大約每年都會畢業五萬多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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