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這有多少糧食?”
高昌城外,看著不斷進城的馬車,張淮深忍不住詢問身旁風塵僕僕趕來的張延暉。
張延暉擦了擦自己滿是汗漬的臉,主動說道:“阿耶的奏表送抵洛陽後,陛下便讓人在隴右採買糧食,轉般到涼州後,再以挽馬牛車五萬輛轉般前往甘州。”
“某又與酒使君接連將糧食轉般宿州、瓜州,最後連同敦煌的糧食一同運來,最後帶來了這五千車約三萬石糧食。”
他的話令張淮深生出幾分不好意思,忍不住說道:“如此說來,其餘二十幾萬石糧食都在路上損耗了?”
“損耗了二十六萬四千餘石,另有六千石在伊州卸下。”張延暉說著從懷裡取出一份手書,遞給張淮深道:
“阿耶,這是陛下給您的手書,希望您能前往洛陽述職,其次便是看看叔耶。”
“叔耶的身體不是很好,故此陛下才希望您前往洛陽,並讓某前來西域。”
原本還激動的張淮深在聽到張議潮身體不行,且劉繼隆還讓他前往洛陽後,頓時便冷靜了下來。
他知道西域的局勢還不安穩,也知道劉繼隆派張延暉前來,主要就是為了接替自己安撫西域的局勢。
可他還是不放心把西域交給張延暉,擔心自己走後發生不好的事情。
“阿耶放心,某已經不是幾年前的吳下阿蒙了。”
張延暉驕傲說著,同時將他這幾年的經歷都告訴了張淮深。
儘管父子二人常有書信往來,但在信中瞭解的始終只是其中一部分。
經過半個多時辰的交談,張淮深總算是將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他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張延暉的肩頭,驕傲道:“沒有丟敦煌張氏的臉!”
“呵呵!”聽到在家阿耶這麼說,張延暉也不免露出笑容。
他知道自家阿耶不善誇獎,這般評價已經算得上是極好的評價了。
想到這裡,他繼續補充道:“這三千多民夫都是某從逆民中挑選的青壯,若是阿耶覺得可以,倒是可以直接令他們休息幾日後將糧食運往庭州。”
“好!”聽到張延暉如此安排,張淮深點了點頭,同時與他說道:
“這半年多來,朝廷先後遷徙兩萬多逆民進入西域,其中大部分都被某安置到了龜茲和疏勒。”
“某倒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將那小子也派到了西域,某看了看,與大娘子倒也適配。”
張淮深所說之人,顯然是已經抵達疏勒並準備下鄉的劉烈,而張延暉聽後則是點頭道:
“某到臨州時還準備去看看他,不曾想他主動要來西域下鄉。”
“阿耶走後,某好好盯好他,待他下鄉結束後,倒是可以直接讓他去庭州從軍。”
“主動來的?”張淮深臉上表情微微動容,顯然是沒想到劉烈還有這份心性。
只是他稍稍想了想,隨後頷首道:“畢竟是他的子嗣,能有如此心性也實屬應該。”
評價過後,張淮深便示意張延暉跟上,帶著他往安西都護府衙門趕去。
半個時辰後,父子二人便出現在了此處,且堂內也出現了李明振、曹議金、張淮溶等人十餘名擔任安西都護府要職的官員。
在這群官員中,張延暉格外注意了幾名都尉,而這幾人便是劉繼隆下旨拔擢起來的將領,基本都是山丹舊卒出身。
在張淮深的放縱和劉繼隆的安排下,安西、北庭、河西等三道兵馬基本都由山丹舊卒出身的將領掌握。
掌握軍隊後,劉繼隆便派出了十餘名營田使作為官員,率先進入西域來經營屯田之事。
此外,屯田折衝府的設立,也加強了朝廷對西域的控制。
因此當張延暉坐下,並將他要前往洛陽述職,張延暉以副都護身份暫領大都護事宜後,李明振及曹議金等人都沒有提出反對。
時局已經明朗的不能再明朗,大漢取代大唐,而他們若是還想要再進一步,便只能前往洛陽。
張淮深去洛陽,便是他們這群人先後前往洛陽的開始。
在將位置交替的事情說完後,張延暉便主動對眾人開口道:
“今日高昌城外的糧食,想來諸位已經看清楚了,而朝廷這些年對河西、安西、北庭的幫助,諸位更是比某更要清楚。”
“某出發前,至尊便向某說過,關內道、京畿道尚有十二萬逆民,這些逆民都要發配到安西、北庭來,以屯田折衝府為漢家開疆拓土。”
“如今西域雖有數十萬口,但多在天山以南,而天山以北不過三萬餘口。”
“若是能將此十二萬口安置天山以北,莫說收復黃草泊以東,便是將弓月城、碎葉城收復也不再困難。”
“這些人還只是開始,日後關內道、京畿道、隴右道的囚犯也將發配西域,且安西、北庭的官員俸祿和兵卒軍餉也由朝廷承擔。”
“十二萬多逆民,往後五年陸續遷入北庭,在北庭西部設輪臺、清海、葉河、西林四縣歸庭州節制,州治輪臺。”
“龜茲、焉耆、烏壘設安州,州治龜茲。”
“疏勒、姑墨、溫肅、蔚頭設南州,州治疏勒。”
“天山以南設安西道,天山以北設北庭道,兩道暫不設三司,仍舊以大都護府節制。”
張延暉帶來的訊息,足夠令整個西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十二萬即將遷徙進入的漢口,加上原本的近二十萬漢口。
這些人口足夠讓西域在二三十年後,徹底變為漢家土地,沿天山開墾的土地也將會成為日後軍隊向西拓展之捷徑。
“日後逆民遷徙,皆有朝廷派官吏軍隊護送抵達,就地安置並開始屯墾,不可阻礙。”
張延暉目光掃視眾人,眼見眾人紛紛頷首認可,這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在他坐下後,曹議金主動開口道:“安西、北庭、河西等處有兵馬三萬,此前軍餉為十二貫,不知朝廷……”
“朝廷已經定下。”張延暉打斷道:“步卒十五貫,馬步兵十八貫十八貫,騎兵二十貫。”
“明日某便派人將此事告示諸鎮,且官員俸祿亦有提升,然職田、永業田需收回。”
職田和永業田要收回的訊息讓曹議金和李明振暗自皺眉,但他們並未提出異議,而是準備看看官員的俸祿情況。
只要損失不太大,他們都可以接受朝廷的新政。
如此想著,曹議金便繼續作揖道;“如此,下官便沒有異議了。”
張延暉聞言看向眾人,見眾人沒有表露不滿,這才起身遣散眾人與張淮深往內院走去。
“看來他們也知道,如今的朝廷今非昔比了。”
張淮深感嘆著曹議金等人的表現,張延暉聞言則是輕笑道:“阿耶若是去了洛陽,別忘記去看看東畿兵馬如何操訓。”
“如果這群人不服管教,河西與西域的城池可擋不住朝廷的火炮。”
“火炮?”張淮深不免浮現好奇之色,張延暉卻並未解釋,只是帶著幾分打趣道:“等您抵達洛陽,便知道這是何物了。”
“汝這廝……”
見張延暉如今都敢和自己打趣了,張淮深又氣又滿意,只能重重在他後背拍了一掌,緊接著催促道:
“汝阿孃日日掛念,如今來了,便加快些腳步,早些見到她。”
“是……”
張延暉痛的齜牙咧嘴,只能不斷活動肩膀來舒緩疼痛,狼狽的跟著張淮深往內院走去。
兩父子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了長廊的盡頭。
不多時,內院傳來了闔家團圓的笑聲,那笑聲傳得悠揚,但相比較此地的太平,中原的情況就複雜許多了。
“鐺…鐺…鐺……”
“萬歲、萬歲、萬歲!”
當洛陽的晨鐘作響,貞觀殿內已經聚集了三十餘名臣子。
他們按照鴻臚寺卿的唱禮聲進班入座,隨後在劉繼隆出現時紛紛起身,三唱萬歲。
“平身……”
劉繼隆緩緩坐下,群臣則是在他示意下,唱禮間緩緩坐下。
“陛下,臣同平章事劉瞻有事啟奏。”
“準!”
群臣方才坐下,劉瞻便開口有事奏表,在獲得准許後開口道:
“本月乙丑,雄州地大震,迄今未已。州城廬舍盡圮,地坼泉湧,傷亡者四百餘眾。”
“又濮州地動,幸無傷歿;伏乞聖朝蠲免雄州今歲秋賦,並敕州縣開倉賑濟,收瘞亡歿。”
得知雄州地震,劉繼隆微微皺眉,只道是這“中世紀寒冷期”的災害也太多了。
從鹹通三年到現在,這災害好像就不會停下一樣,每年都有各種不同的災情。
今年旱災的範圍好不容易縮小到河南道,結果河北又地震了。
想到後續還有各種各樣的災害,劉繼隆便主動開口道:
“今災荒民飢必候奏請,道途往返遠者,動輒十數日,則民之飢死者多矣。”
“自即日諭天下有司,自今有司諸道州縣,凡遇歲飢,則先發倉廩以貸民,然後奏聞,著為令。”
在天災人禍下,地方諸道諸州都需要先奏表朝廷,得到准許才能賑災,來往路上便要耗費十幾天乃至更多時間。
現在有劉繼隆表態,諸道諸州便可以先開倉賑災,事後再補奏表了。
不過這麼做容易形成空子,若是有官吏鑽空子,必然損害朝廷利益,故此劉繼隆在表態後看向都察院的韓正可。
“都察既增員冗,宜嚴飭地方。諸道州縣倘罹災沴,按察使、巡察使須躬詣勘驗,毋得稽違。”
“臣謹記聖訓……”
韓正可連忙起身回禮,而後才在劉繼隆頷首示意中坐回椅子上。
在他坐下後,李商隱也開口說道:“自天下太平開始,東畿與京畿便設為兩京,天下百姓皆以兩京富庶為最,故此行商湧入不斷。”
“今東畿有民八十四萬,京畿有民近三百萬。”
“現在大旱雖然退去,但日後大旱如果繼續到來,東畿倒是可以平安度過,可京畿道如此多人口,恐怕引發饑荒。”
“臣以為,山南東道經戰亂而人口稀少,不如從京畿遷徙此前逆民五服者前往山南東道安置,既可以將山南東道數百萬畝拋荒土地復墾,也能減少京畿道壓力。”
李商隱方才開口,戶部的封邦彥便主動站了起來:
陛下自舊曆三年以來,徙民之役頻仍,戶部所費錢糧,計六百萬緡之巨。”
“今若復徙京畿之民于山南東道,恐又糜費數百萬。
“臣竊惟,國用方匱,黎元未安,輕舉大眾,非長久策,伏願陛下明鑑。”
近三年來,劉繼隆確實搞了不少大遷徙,所耗費的錢糧也是筆天文數字。
光是遷徙江南降卒及其親眷四十萬的政策都還沒有徹底結束,後續又弄出要將四十多萬逆民遷徙西北、西南和東北的事情。
現在這兩件事還沒落幕,結果又要將湧入關中的百姓遷往山南東道,這確實有些大動干戈。
雖說劉繼隆抄沒世家之財,導致國庫十分充盈,但再充盈的國庫也經不起這麼消耗。
畢竟朝廷如今還在修浚吳淞江、黃浦江,更別提疏通運河和清理黃河河道,重鑄河堤的事情了。
雖然這些都是利民之舉,但齊頭並進的消耗也太大了。
“京畿百姓過多之事,朕已然明瞭。”
“李相所言甚是,然天下疲敝也是事實,可先將降卒親眷及逆民遷徙之事處置完善,再將京畿百姓遷往山南東道也不遲。”
劉繼隆將這件事記下了,李商隱與封邦彥見狀紛紛作揖唱聲:“陛下聖明。”
眼見事情安定下來,劉繼隆不免對封邦彥詢問道:“此前抄沒逆民之古董字畫已入內帑,然諸道留滯宅邸別墅,不知有司可曾處置妥善?”
世家豪強留下的那些府邸可都是價值數百上千的豪宅,若是能將其盡數變賣,所獲錢帛肯定不是少數,劉繼隆自然沒有忘記。
如今時間過去近一年,也是時候該問問這件事了。
“臣回稟陛下,諸多宅邸、別墅盡皆處置,獲錢二百四十七萬六千餘貫。”
“錢帛已運入京中封存,待有司所需即取。”
封邦彥如實交代,群臣聽後各有心思,但如今各司需要做的事情不是正在做,就是沒有人手做,所以並未有人提出調撥錢帛。
見沒有人開口,劉繼隆便率先開口說道:“如今西域將士及官吏俸祿都由朝廷所發,但是西域距離兩京過於遙遠,所以日後隴右道的賦稅就不要起運長安了。”
“隴右道的賦稅聚集後,便發往西域解決將士和官員們的俸祿,隴右道的糧食也以轉般法多運往西域。”
“日後京畿、關隴右、關內道的犯官和罪犯,也都發配西域的屯田折衝府屯田。”
“此事關乎天下根本,不可爭議。”
對於劉繼隆傾入資源的發展西域,許多臣子都有意見,畢竟如今的絲綢之路能帶給大漢的貿易量也不過在二三百萬貫左右。
但是大漢對西域的投入,每年起碼有上百萬貫,可以說完全吃力不討好。
在群臣看來,只需要維持絲綢之路沒有問題,將絲綢之路的貿易壟斷後賺錢就行,沒有必要把錢帛投入其中。
只是劉繼隆既然說了不容爭議,那群臣也只能閉上嘴巴了。
好在劉繼隆沒有繼續討論西域的事情,而是開始調轉話題說起了新政推廣的事情。
百官們見狀,也紛紛開始彙報新政推廣的事情。
劉繼隆與群臣商討了大半個時辰,將各種細枝末節的問題都處理好後,這便宣佈了散朝。
只是散朝過後,他特意留下了李商隱,對京畿道的事情交代道:
“此事汝需牢記,待到降卒親眷與逆民之事結束,便要將京畿之民往隴右、山南東道遷徙,同時將隴右犯事之民遷往西域。”
“臣領旨謹記……”
面對劉繼隆的吩咐,李商隱不緊不慢應下,隨後才與劉繼隆說道:
“河北奏表朝廷,今遼東雖為渤海所侵,然渤海並未治遼,遼民不過二十餘萬口。”
“臣以為,渤海亦為我朝臣屬,其國主大玄錫聞陛下繼承唐統時,也曾派遣使者獻寶恭賀。”
“大玄錫若知朝廷之意,想來也不敢與朝廷為敵。”
對於遼東,劉繼隆是肯定要收復的,不僅要收復,還要遷徙百姓,將這地方重新實控。
如今遼東被渤海國所侵佔,如果他們不願意歸還,劉繼隆便只能動用武力。
若是他們願意直接歸還這塊土地,劉繼隆倒也不介意繼續扶持這個渤海國。
相比較耶律阿保機、完顏阿骨打,渤海國這群喜歡享受太平的漢化貴族更容易控制,也更容易維繫太平。
不過想要追求太平,必須得向這群人展示朝廷的武力,才能更好的以戰促和。
想到此處,他目光看向李商隱,腦中想到了自己下令組建的海軍。
如今遼西走廊還沒有出現,其它兩條陸路又被契丹和奚人佔據。
所以留給大漢的,似乎只有水路了。
“有司海軍操訓得當後,即令其先擱置南洋之行,著其北上巡視遼東,於登萊與遼東之間海上諸島設倉庫,以便日後大軍出海收復遼東。”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