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唐人街換天了
跟瘋狗計較,不值得。
“所有人,不準回頭,不準惹事!全速前進,去碼頭!”
何威再次狠狠抽下馬鞭,馬車加速前行。
……
唐人街中心地帶,同福茶樓。
這裡是六大會館的會長們,每月固定喝早茶,交換情報的地方。
今天,雅間裡的氣氛格外凝重。
窗戶開著,樓下合威堂車隊離開的喧囂和白人雜碎的起鬨,都清晰地傳了上來。
桌上精緻的蝦餃、燒麥、鳳爪,熱氣騰騰,卻無人動筷。
為首的,是德高望重的岡州會館會長,餘叔。他年紀最大,手裡盤著兩顆核桃,是唐人街的“話事人”之一。
他身邊坐著三邑會館的週會長,做的是南北乾貨和匯兌生意。
對面是四邑會館的羅師傅,他手下掌控著唐人街七成以上的苦力資源。
再旁邊,是陽和會館的聶會長,是個老憤青,出了名的悲觀和刻薄。
幾人沉默地看著何威的最後一輛馬車消失在街角。
餘叔用茶蓋撇了撇浮沫,長長地嘆了口氣。
“天翻地覆啊。”他看向窗外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天空。
“龍志堂一夜之間,灰飛煙滅。馮海堂抹乾淨了,連根都刨了出來。現在連最滑頭的何威都走佬了。”
他放下茶杯:“這個青山會到底是什麼來路?”
週會長眉頭緊鎖,他端起茶杯,卻忘了喝,只是盯著杯中沉浮的茶葉:“我昨晚派人去打聽了。餘叔,這事邪門。動手的全是生面孔。打鬥聲很短。馮海堂那群土匪連他媽的浪花都沒翻起來一個。”
“他們不像是爛仔。”週會長做出了結論:“他們像是兵。”
“大清的兵?還是美國佬的兵?”
羅師傅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作響:“管他媽的是什麼來路!現在是他們來了,唐人街的天換姓了!”
“我不管你們怎麼想。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我四邑的兄弟,誰敢靠近馮海堂留下的那些場子和娘們兒,我親手剁了他的狗爪子!”
他往椅子上一靠,發出一聲巨響:“咱們就等著。等那個青山來找咱們這些老傢伙談判。”
“羅師傅說得對。”餘叔慢悠悠地接過了話頭。
“各位,管好你的人。這個時候,誰伸手誰就死。三大堂口留下的地盤,是帶血的肥肉,更是帶毒的鉤子。”
“我們是商人,是六大會館!我們是給同鄉們提供庇護、收屍、寄信、寄錢回鄉下的。我們不是打手。”
“馮海堂和龍志堂做的那些髒生意,我們之前不碰。現在更不能碰。”
“是這個道理。”
週會長點了點頭:“可是餘叔,羅師傅,這會不會是一個機會?”
聶會長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慢條斯理地在桌布上彈了彈。
“週會長,你還是太年輕。”
他夾起一個滾燙的蝦餃,吹了吹,一口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道: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些爛仔滿腦子都是肌肉,他們懂個屁的生意?懂個屁的規矩?”
聶會長喝了口酒,辛辣的白酒讓他漲紅了臉,話也更刻薄了:
“這個青山會只會比龍爺和荊海更狠,更貪!”
“為什麼?”他自問自答,用筷子點著桌子:“因為餓啊!一條餓瘋了的狼,永遠比一條吃飽了躺著打嗝的肥狗,要兇殘一百倍!”
“等著瞧吧。”
聶會長把酒杯一墩:“用不了三天,他們就會挨家挨戶地來收孝敬了。到時候,只怕你們一個個哭都哭不出來!”
雅間裡陷入了沉默。
……
唐人街,都板街的制高點。
這裡曾是龍志堂龍爺的私人頂樓,一個用酸枝木和波斯地毯堆砌起來的巢穴。
現在,它姓“洛”了。
青山或者說洛森,正站在一扇巨大的圓形窗前。
這扇窗仿若一個巨大的鏡頭,將樓下那片混亂、骯髒、卻又生機勃勃的領地盡收眼底。
他指間夾著一根粗糙的雪茄,是龍爺的存貨。
合威堂的車隊,已經變成了街角盡頭的一串蠕動的黑點。
三大堂口的轟然倒塌,在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權力真空。
街道、店鋪、場子這些都是勝利的戰利品。
這還不夠。
洛森緩緩吐出一口濃煙。
清理了幾個頭目,遠遠不夠。
他要清理的,是這座“沙丁魚罐頭”。
唐人街……
聽起來似乎有十幾條寬闊的街道,一片廣袤的社群。
南北巷道,六個街區。東西跨度,兩個街區。
其實總共加起來,不過是二十七個標準足球場的大小。
這就是唐人街的全部。
在這片巴掌大的土地上,硬生生塞進了四萬多名華人。
四萬多張嘴,四萬多個喘息的肺,四萬多個每天都要拉屎撒尿的屁股。
他們像貨物一樣被堆迭在一起。
一間十平米不到的地下室,能住進二十個人,三班倒,輪流睡一張散發著酸臭和黴味的通鋪。
空氣裡永遠混雜著汗臭、腳臭、食物殘渣腐爛的氣息。
以及鴉片那讓人作嘔的焦香。
這裡的生活不能稱之為生活,這只是活著。
一種最低等、最原始、毫無尊嚴可言的苟延殘喘。
洛森的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如同違章建築般胡亂搭建的木棚和閣樓。
他甚至能想象出,就在此刻有多少家庭正擠在一張床上,用一塊破布簾子隔開私人空間。
一邊是父母在交媾,另一邊是孩子在拉屎。
他們為什麼不離開?
答案簡單。
因為他們無處可去。
離開這片罐頭區還能去哪?
外面,是鬼佬的世界。
在那裡,你梳著辮子就是一種原罪,你面板髮黃就是一種恥辱。
工人黨暴徒會像獵殺野狗一樣獵殺你。
他們會用石頭砸你,用棍子打你,甚至用一根繩子,把你吊死在最近的電線杆上,只為了一場廉價的政治狂歡。
語言不通。
你連一份在碼頭扛包的工作都搶不到,因為愛爾蘭人會聯合起來,用鐵鉤把你打下海。
習俗不同。
你吃豬下水,在他們看來是野蠻。你祭拜祖先,在他們看來是異端。
他們歧視你,就像歧視一條會兩條腿走路的狗。
回大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