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欣看了看營帳內的情況,站在原地一時間沒有說話。
裨將又道:“你也可以回寧秦縣,明天再來就是。”
司馬欣再看一眼公子的營帳,一咬牙道:“多謝。”
那裨將點頭,就離開了。
“至少比外面挨凍來得好。”司馬欣走入這處營帳,就這麼側躺下來。
只是這裡還睡著三個甲士,這剛一躺下,就有各種味道直衝鼻腔。
司馬欣閉眼蹙眉,忍受著這種味道,繼續側臥著。
一夜無眠之後,司馬欣早早睡醒,用河水洗了洗臉,再用袖子擦了擦臉。
帶著寒意的晨風一吹,司馬欣重新振作精神,他覺得只要抓住這一次計劃,他的人生就不一樣了。
都說公子扶蘇賢明,昨晚遞交的治理之策是這數年心血所得。
只要公子看了,就一定會再見自己的。
天空開始逐漸發白,東方的天空逐漸有了白光。
這白光先是從崤山的山間露出來,直到白光變成金色,緩緩照耀在了整片關中大地上。
司馬欣又見到了公子,公子扶蘇正在一隊兵馬的護送下,前往河渠開挖的營地。
站在原地的司馬欣有些奇怪,難道說公子沒有看他的方略嗎?心中越發忐忑的司馬欣在原地不斷來回走著。
只是公子去了民夫勞作的河渠,一直等到午時也沒見公子回來。
司馬欣只是坐在這裡等著,說不定等到了夜裡公子就回來了。
接下來的事,又讓司馬欣不知所措了,留在這裡的幾個甲士也都前去修渠的工地裡,甚至連公子的車駕與營帳也帶走了。
“公子這是要回宮了嗎?”司馬欣上前問道。
那幾個甲士沒有搭理他,而是拉著一車車的物件離開了此地。
見對方也不說,又不好獨自一人在這裡等著。
司馬欣回頭看了看寧秦縣的方向,他想到了昨晚的情形,再一咬牙鼓起勇氣遠遠跟在這個幾個甲士後頭。
那幾個甲士走得並不快,司馬欣聽得很清楚,他們今晚似乎……可以吃到公子所賜的美味食物?
司馬欣心中狐疑,這麼說來公子根本就沒有回宮。
河渠邊的工事距離寧秦縣確實不遠,走了五里地就到了,從這裡往南挖渠五里地,就是敬業渠的最後一段。
整個河渠工事分為三段,章邯將軍督建一段,御史張蒼主持中間一段。
而公子扶蘇則要督建最後一段,自北向南,三段河渠都挖通之後,貫通在一起,就是完整的敬業渠。
當司馬欣走到這裡,遠遠就看到有一間屋子正在修建,先前護送公子的甲士也都在這裡。
“既然公子收了進獻的書,那麼公子就一定會見我,若公子不願幫扶,連書卷都不會收。”
若公子對其中計策有所迷惑,他司馬欣也可以講解。
司馬欣一手捻著下巴的短鬚,目光朝著人群中看去。
“縣丞?”
忽聽到身側的話語聲,墊著腳尖的司馬欣頓時回神。
原來,不知何時,這位身形高大的內侍就站在了身邊。
司馬欣恭敬行禮,道:“公子是否有吩咐?”
田安將書遞上,“這是你昨夜交給公子的書,公子看了,還做了一些修正,寫了很多叮囑,公子的意思是希望縣丞能夠腳踏實地,好好學習治理民生,大秦不會辜負每個恪盡職守的官吏。”
司馬欣愣神地接過書卷。
田安說罷就離開了,因公子只交代他,只能說這麼多。
司馬欣心中多有困惑與狐疑,但良久後他開啟竹簡,一句句看著其中內容。
雖說是晴天,可寒風依舊不斷,司馬欣站在原地已有一個時辰沒有動彈了,他的衣衫被風吹著,手中拿著這卷竹簡,正盯著一句句的話。
到了最後,司馬欣瞪著佈滿血絲的雙眼,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公子將這篇拆解了一遍,將種種見解從內到外全部剖析了一番。
公子不僅將他所寫的每一條都進行了解釋。並且還指出了錯誤的地方。
司馬欣神色多了幾分痛苦,反反覆覆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仔細一想竟然又覺得公子所寫似乎是對的。
尤其是其中一句,建設一城一地絕非眼高手低的三言兩語。
司馬欣反覆咀嚼這句話,一時間竟覺得臉紅,甚至很羞愧。
冷風吹過,司馬欣仰頭長嘆,他的半生所學竟然不如公子。
深夜,寧秦縣的縣府門被緩緩開啟,正在喂著馬的嗇夫見到來人,仔細一看確認了一番,是自家的縣丞。
他忙上前要問,卻見縣丞手中拿著一卷書,雙目無神地走入府內,而後腳步無力地回到了屋內,關上了門。
嗇夫看著燈火映照下的身影,那身影就是縣丞司馬欣的。
今天的縣丞很不對勁,嗇夫擔心縣丞尋短見,他就在馬廄邊守了一夜,時不時去看看縣丞司馬欣。
當又一次天光大亮的時候,寧秦縣就有了傳聞。
一個老婦與一個小吏低聲說著:“那公子扶蘇沒有收了你們縣丞?”
“唉……”那小吏先是嘆了一聲,而後看了看縣府內,小聲道:“公子扶蘇是何等人物,豈會看上他?”
那好事的婦人打聽清楚就心滿意足地離開,她要將這個訊息告知鄰里。
寒冬時節的寧秦縣人都在窩冬,窩冬時節的人們很閒,閒得不知該做何事,縣丞司馬欣的事就成了她們的談資。
當寒冬過去,天氣稍有些回暖,關中已有半個月沒有下雪,人們都覺得寒冬天已過去了。
有老人算著時節,縣衙也貼出了告示,或是已到了新年的春季。
雖說半月沒有下雪,關中也晴朗了半月之後,可如今天空又下起了凍雨。
寒冬的確是過去了,可春耕時節遠遠還沒到。
這個冬天漫長的有些離奇,就連關中的老農都覺得這個冬季異常的漫長。
只是最近寧秦縣又傳來了一個訊息,這裡的縣丞司馬欣近來時常奔走各家,詢問各家的情況,整個縣十一個亭都快被他問遍了。
也不知道這個縣丞究竟是在做什麼,後來人們又發現縣丞司馬欣整日坐在屋中,不停書寫著,除了吃飯如廁多數時候不出門。
這讓縣裡的人也開始擔心了起來,擔心這個縣丞會生病。
寧秦縣的東面。
敬業渠依舊在挖,一個個豎井已初具規模。
洛水河邊,扶蘇正在辛勝老將軍的教導下,練著戟。
扶蘇揮動著手中的大戟用力一劈,大戟的揮動聲入耳。
辛勝道:“公子不用收力,劈向敵人一定要將力氣用盡。”
聞言,扶蘇雙手提著大戟又是往前一刺,將草人直接刺穿。
辛勝撫須笑著點頭,問道:“公子為何將大戟改成這般模樣。”
扶蘇收起它,解釋道:“這樣用著更順手,更好發力。”
準確地來說這的確不是秦國原本的戟,也不是戈。
扶蘇將其改了改,這其實是馬槊,一種重型騎兵長柄兵器。
辛勝接過馬槊舞動了一番,道:“嗯!確實順手。”
騎兵的對決往往與重武器有關,馬槊一度在重騎兵武器中發揮重要的作用。
其實秦國的工藝很好,尤其是在兵器上的工藝。
所以這把馬槊其實就是在秦國的大戟上做了改動才製成。
辛勝手執馬槊又刺了幾下草人,刺中草人之後,往前一推,反覆感受著這種用法。
扶蘇則坐到了一旁,往口中灌著放涼的水。
田安快步走來,“公子,司馬欣……”
聽著田安講述著司馬欣近來的行狀,扶蘇道:“我知道了。”
田安站到一旁,繼續看著爐子中燒著的水,公子不喜鑽營的臣子,公子喜腳踏實地的臣子,公子不喜善討好的臣子,公子喜能夠為國幹實事的臣子。
扶蘇看著辛勝將軍舞動著馬槊,心中思量著,司馬欣說寧秦縣背靠華山,就在華山的北面,其縣北臨黃河,東接函谷關。
依著黃河,卻耕地少,他想要藉著黃河與東出必經之路的古道,在寧秦縣建設一個集市。
司馬欣還是太想當然了,想當然地覺得他只要建設一個集市就能讓寧秦縣繁榮?光是一個敬業縣的發展就夠讓扶蘇頭疼。
更不要說還要給幾萬民夫監工,還要保證挖渠的幾萬民夫的後勤保障。
扶蘇真的沒有心力再去理會司馬欣的“遠大理想”,最後將難題指出來,給拋了回去至於他能做成什麼樣,全看他自己造化。
如果此人真要投靠項梁,就讓丞相先滅了他。
丞相定樂意效勞。
早晨鍛鍊完,扶蘇就要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身為大秦公子,身兼少府丞要職,距離大秦九卿之一的位置已很近了。
扶蘇覺得只要自己做好這份本職工作,那麼就能掌握更大的權力。
辛勝將軍手下的校令們正在監工。
只是工事剛開始,就出現了各種狀況,有人生病,有人私鬥,還有人因吃食爭搶,更有人生病了卻瞞報。
扶蘇看著這一件件瑣事,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扶著額頭。
這裡的民夫可不是商顏山的家僕,他們有的是各個村縣的地痞,還有的可能是各縣官吏的近親人家,或者是有靠山的。
辛勝身邊有個裨將,他一直站在邊上,一手提著馬槊,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兵器太順手了,若是在軍中他十分願意成為老將軍帳外的執戟郎。
辛勝接過公子遞來的呈報,看了一眼頷首點頭。
老將軍從其中拿出一卷,吩咐道:“聽好了。”
執戟的裨將上前道:“末將在。”
老將軍名冊放到他的手中,沉聲道:“這卷名冊中有十九人,十九人在修建河渠時私鬥,讓軍中校令拿下,拉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鞭笞五十,再有鬧事,送去咸陽關押。”
辛勝又拿出另一卷名冊,接著道:“將這卷名冊中的人打散,交給主持臨晉縣工事的御史張蒼,餘下再有七人,分給章邯。”
“老將軍是擔心這些民夫會合夥鬧事?”
“同鄉聚首最容易鬧事。”
“末將明白。”
“還有。”他又拿出一卷,吩咐道:“這卷中有五十人,這五十個民夫都是修渠表現很好的,給他們的家中額外送去三鬥糧食。”
“末將領命。”
修渠的工事忽然間停下了,人們好奇地互相看著,其中一人正是早上私鬥的,他還不知發生了什麼,到處張望。
忽有一雙大手伸出來,將人拎了出去,拖行了一段路之後,被押在了地上。
緊接著鞭子響聲大作。
一個接著一個的人被拉了出來,鞭子揮舞而下,哀嚎聲不斷。
田安遠遠看著這幅場景,笑著道:“老將軍治軍還是那麼嚴厲。”
辛勝道:“唉,末將老了,不如當年了。”
正在一旁看著名冊的扶蘇聽到這話,咀嚼杏仁的動作一停,從兩人言語的細節中,忽然察覺到了一件事。
原來,田安與老將軍辛勝,這兩人在很多年前就相識了?
再一看,扶蘇越發狐疑,原來……田安與老將軍,他們的年紀都是相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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