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人的艱苦不能忘,當年的秦國是何等艱難,要從列國紛爭中活下來唯有變法圖強。
老秦人的精神要時刻銘記,這是在敬業縣得到教導的孩子們,需要銘記的第一要領,在敬業縣讀書的公子高,不僅僅要自己學好,還要弟弟妹妹都學老秦人的精神。
至於為什麼學這個,在公子高的認知中,是兄長希望人們能夠不怕挫折,勇敢且無畏。
咸陽宮的另一頭,扶蘇坐上了離開咸陽城的車駕。
不過,剛出了城門車駕就停下了。
“公子,丞相在這裡。”
聞言,扶蘇掀開車簾,見到還拉著韁繩的田安,那匹拉著馬車的黑馬,它還在不耐地踩著馬蹄。
扶蘇側目看去,丞相李斯正與馮劫站在一起。
一個是大秦以前的廷尉,位列九卿,現在成了丞相。
一個是大秦的如今九卿之一,廷尉馮劫。
這兩人站在一起,讓扶蘇總感覺他們要聯手謀害什麼人。
一個丞相與一個廷尉要聯手對付一個人就太簡單了,譬如說齊魯博士中的某一位。
不過,扶蘇很快就沒了這個想法,老師要對付一個人,還要聯手廷尉?這未免也太低階了。
若老師真要對付淳于越,那淳于越的死法應該也挺精彩的,根本不用聯手廷尉,也根本沒有必要。
扶蘇笑著道:“扶蘇見過老師,廷尉。”
李斯抬首看著還未下馬車,站在車轅上的公子,道:“公子這是要去督建河渠?”
老師的話語聲其實並不小,大概是讓周圍的人知道,這是公子扶蘇,那是他公子扶蘇的老師。
賢明的公子扶蘇要去修渠了,大秦的丞相正在相送。
四周當然是很多目光看過來了。
扶蘇也願意成全老師的心思,回道:“正是。”
周圍不少行人有人點頭的,也有人低聲議論的。
李斯抬首看著公子,道:“如有所需,公子儘可吩咐。”
老師就差沒說,只要他一句話,朝野上下都會來幫忙。
大秦公子的特殊待遇自不用明說,給外人看到又如何?扶蘇這才走回車駕,讓田安接著趕車。
而後頭,還跟著兩駕馬車,那是公子要帶的傢俱與書。
馬車順著官道越來越遠,李斯還站在城門口繼續看著,目送著遠去的車駕。
馮劫還站在一旁,配合著丞相。
四周的路人都已散去了。
這下倒好,恐怕用不了多久咸陽城的人,都會知道公子扶蘇今天去修渠了。
本來嘛,公子扶蘇修咸陽橋的佳話就已經傳遍咸陽城乃至關中,說不定東面的洛陽都會知道這件事。
只不過丞相李斯在城門口一站,也就會給人們造成一個丞相李斯在幫助公子扶蘇的意思。
馮劫跟在李斯身後,一臉若有所思。
出了咸陽城之後,車駕在官道上也是越趕越快。
扶蘇看著手中的卷宗,耳邊是兩側的戰馬馬蹄聲。
護送的依舊是老將軍辛勝。
聽著兩側隆隆的馬蹄聲,那是護送的騎兵,彰顯著大秦鐵騎的力量感。
寒冬還未過去,關中的風依舊很冷,早在深秋時節,關中就來了一場連下數天的大雪。
田安趕著馬車不急不慢,從這裡一路要去寧秦縣的西面,大概就是敬業渠的終點。
章邯敬業渠的上游,張蒼在敬業渠的中段,而自己要去最後一段。
如果工事一切順利的話,那麼現在最後一段渠該是開挖了,等到連通臨晉縣,一整段完整的渠也就正式告成。
扶蘇看著手中的卷宗,這一次為了挖渠徵調的民夫有三萬餘人,都是從各縣調動而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商顏山南麓的旱地人家,光是那片旱地,就抽調了兩千人。
這其中有十四五歲的少年人,就算是五十歲往上六十歲出頭的老人家,也都能算作壯勞力。
而其中有一萬六千人是從洛陽抽調而來的民夫,這些民夫既然被徵入關,那麼將來也一定會定居在關中,這是遷民的一部分人口。
其實這筆賬怎麼算都是很划算的,三五萬人的成本能夠開墾出數萬頃良田,能夠種出夠數十萬人生活的糧食,還能延續一代接著一代人。
這難道不划算嗎?有了田,才有了糧。
有了糧,才有了人,土地是因為人才會繁榮。
沒有人的土地一文不值。
扶蘇又開啟一旁的包袱,這是從御史府抄錄的筆記,一共有十餘卷。
都是一些關中各縣的縣誌,關中還需要有更多的田地,才能吸收更多的人口,越來越多的人居住在關中,讓他們在關中安家。
如此,關中才能強大起來。
自列國紛爭以來,各國為了圖強爭先變法,變法是為了圖強,是為了強國。
若不變法,若不強大自身就會被諸國吞併分食。
秦人深刻體會過列國要分食秦國土地的恥辱。
所以,老秦人口耳相傳也好,至少這個精神不能被忘記。
卷宗所記載的各縣縣誌都是有關人口變化的,這也是扶蘇近來學習國政的主要功課之一。
其實現在的關中人口,還不及當年秦國東出之前的鼎盛時期。
加之如今的南北形勢,人口依舊不夠用。
扶蘇望向馬車外,見到了空曠的關中平原,心中五味雜陳。
鄭國渠開挖之後,關中的人口上升過一次,但是也因戰爭,讓人口又一次折損。
直到如今,還未恢復元氣。
想要穩住根基,也不能幹等,必須要主動吸納人口。
當年列國紛爭時期,黎庶遷居就頗為頻繁,甚至這種遷居生活讓人們都習慣了。
只要這種風氣還在,扶蘇覺得以丞相與張蒼的才能,讓關中再增加五十萬人口,應該不在話下。
如此一來,關中就有了百萬人口。
慢慢地,讓關中成為天下的中心,也不是難事了。
只要關中的糧食儲備能夠養活百萬人口。
對大秦的猛將來說,只要有能養活百萬人口的糧食,北伐剿滅匈奴亦不在話下。
快到寧秦縣的時候,天色就已入夜了。
車駕緩緩停下,兩側馬蹄聲也停下了,只有馬匹在冷風中時不時打著響鼻的聲音。
扶蘇下了馬車,見到了有一隊人馬正在迎接。
老將軍辛勝上前詢問完,便來稟報道:“公子,這是寧秦縣的縣丞司馬欣。”
“臣司馬欣,特來迎接公子!”
對方的話語聲很響亮,扶蘇望著四周,道:“此地是寧秦縣的地界?”
司馬欣雙手作揖,躬著身子,低著頭道:“公子此地不是寧秦縣的地界,但各縣距離此地最遠,只有寧秦縣距離此地最近。”
路邊正是洛水河,河水流動的聲音在耳邊,倒是夜裡聽起來還算是悅耳。
扶蘇站在冷風中嘆息一聲,道:“這天寒地凍還來此地迎接,有勞你了。”
公子的話語平靜,只是簡短的一句話。
司馬欣帶著自己縣裡的人馬還站在一旁,不知該如何回話。
甚至司馬欣都覺得自己做錯了,不該來此地迎接公子。
早在朝中休朝之前,就有官吏將敬業渠的沿線路線都交給了各縣。
司馬欣聽說公子扶蘇要來這裡,就早早來這裡準備了。
再抬頭看去,就見公子與一個護送的將領在安營紮寨。
可能公子會覺得他司馬欣太過著急,太過著急想要得到功勞,想要獻殷勤。
可那又如何?司馬欣見過櫟陽縣從繁華走向蕭條,越來越多的人去了咸陽。
司馬欣更覺得人這一生,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更少。
他需要抓住每一個機會。
即便公子不搭理,司馬欣還站在車駕邊上,在等著公子發話。
“縣丞,這天色也不早了。”
司馬欣看了眼正在冷風中凍得直哆嗦的縣吏,低聲道:“你們都回去吧,回去也告知縣令就說我晚幾天再回去。”
後方一群縣吏與嗇夫們面面相覷。
其實司馬欣回不回去都可以,也不用告知縣令,窩冬的季節,人們都不願意出來,縣裡也清閒。
要不是被縣丞拉著過來,他們也不願意在窩冬時節走動。
幾人商議了一番,就陸續離開了,留下司馬欣獨自一人站在車駕邊。
隨著夜色越深,風聲也更大了。
四周安了不少營帳,公子就住在那火光最明亮的營帳中。
不多時,有一個高大的內侍快步走來。
見對方似乎是要朝著自己來,司馬欣退後了半步。
之後這個高大內侍走入了車駕內,拿了一個裝滿了卷宗的包裹。
剛走下車駕,田安注意到站在身後的人,道:“其他人呢?”
司馬欣作揖,恭敬地回道:“夜裡天寒,讓他們先回去了。”
田安一手提著包袱,又道:“來吧,公子可以見你。”
司馬欣微微頷首,整了整衣衫跟上腳步。
走入營帳,司馬欣才覺得溫暖了許多,他見到了一個個木箱子,這些木箱子中裝滿了竹簡。
他又抬頭看去,見到那位高大的內侍在公子耳邊低語了幾句話。
司馬欣注意到這位公子的神色是嚴肅的,沒有絲毫嬉鬧的意思,而且目光還會審視人。
扶蘇道:“寧秦縣近來治理得不錯。”
司馬欣行禮道:“臣在寧秦縣任職才不久,讓公子見笑了。”
扶蘇拿起一顆杏仁,放入口中嚼著。
司馬欣又道:“公子,寧秦縣位於函谷關後方,又是入關中的關隘,臣以為寧秦縣應該成為一個富縣。”
扶蘇嚼了口中的杏仁,再拿起邊上的熱水飲下一口,又給了一旁的田安一個眼神。
田安會意,遞給了司馬欣一張胡凳,再遞上一碗熱水,低聲道:“縣丞,喝口熱水驅寒。”
“謝公子。”
言罷,司馬欣先行禮,而後飲下一口熱水,他從懷中拿出一卷書,道:“臣有一策願獻於公子。”
田安接過司馬欣的卷宗。
再看公子扶蘇,依舊是坐著正在看書,公子嘴裡嚼著杏仁。
田安又道:“軍中安排好了住處,縣丞在此地住下來。”
司馬欣頷首,再一次行禮。
忐忑地走出公子的大帳,司馬欣就跟著一名裨將,來到了一處營帳。
營帳正躺著幾個軍中甲士。帶他來的裨將道:“只有這裡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