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的民風多是務實的,所以大秦的每一道政令,也都是直截了當的。
有人說大秦要書同文,所以請六國博士入秦,而後將這些博士都“關起來”。
再之後,大秦實行書同文與車同軌的法令,就不會有人反對了。
至少,大規模反對的聲音少了,六國的博士們被關在了咸陽城。
讓各地的大多數反對派,失去了主心骨。
扶蘇牽著馬兒的韁繩走在洛水河,身邊的戰馬也都走得很慢。
平靜時的洛水河倒映在著河邊隊伍的身影。
洛水河也是黃河中的一段,當黃河平靜的時候,它真的很美麗。
這場大規模的遷徙還在繼續,扶蘇望著長長隊伍,從這裡一眼看不到頭,應該是函谷關的方向還在不斷遷民。
調動了中原六個郡,數十個縣,總計有二十萬的貧民入關。
為了這一次遷民,張蒼在去年的秋季開始準備,丞相府的官吏不斷傳令各縣,直到今年的二月,這場遷民正式開始了。
但扶蘇並不認可,當年的呂不韋的門客在呂氏春秋中所寫的一句話。
那句話是這麼說的,若得十良馬,不若得一伯樂,得地千里,不若得一聖人。
扶蘇懷疑,當時的呂不韋……他多半是看稷下學宮最負盛名的荀子,看得眼紅了。
他既求不到荀子,又拿荀子沒辦法。
這是扶蘇能想到的,一些關於呂不韋這個商人,在主持編寫呂氏春秋時的一些偏見。
立場不同,所思所想也不同,扶蘇認為人是這個淳樸農業時代,農業是最重要的基礎,田地是因人們的耕種才會長出糧食。
千千萬萬的人,才是大秦最需要的。
大秦缺聖人嗎?
現在的大秦缺的是實實在在能填飽肚子的糧食,大秦太缺糧食了。
還缺能夠耕種更多田地的人口。
我這個大秦公子還在為了怎麼讓人們填飽肚子發愁。
扶蘇是真的很愁,一畝哪怕多長几鬥糧,真的要謝天謝地了,關中多幾畝田,才是天大的好事。
因此啊,扶蘇此刻看著這條長長的遷民隊伍,心中又有了力量,這天下也不是那麼差。
無論是法家,墨家或者是荀子,韓非……哪怕是呂不韋的呂氏春秋,只要其中的三五言語對治國有用的,大秦都可以拿來用,只要它有效,至於它是哪家的,扶蘇並不忌口。
一個月後,這場遷民一直到了三月才正式結束。
天氣稍有轉暖,不過昨天又下了一場小雪。
正值早春時節,老天又下了一場小雪,不少民夫的興致都不太好,就怕耽誤農耕。
河渠邊的小屋內,扶蘇翻看著老師張蒼讓人送來的書,張蒼還在洛陽主持遷民的工作,多半還要留在那裡一整年。
為了遷民順利,張蒼要留在洛陽主持遷民,遷民之後,他要留在那裡善後。
扶蘇又拿起另一卷文書,藉著油燈的光看清了這卷文書是咸陽送來,而且這上面有丞相府的印,再一看原來是屠雎的軍報。
屠雎一路南下,俘各處山中寨民三千餘人,而監祿正式開始修鑿靈渠了。
扶蘇推算了片刻,按照監祿的腳程來看應該是到了湘江。
監祿與屠雎約定,俘獲的寨民全部交由監祿開鑿河渠。
扶蘇深知,遠在西南的監祿比自己更難,他一面要對付西南的水土不服,還要主持修建河渠不說,還要顧慮領軍的屠雎與軍心。
在監祿的呈報中,屠雎是一個冒進的將軍。
但監祿也說了,不論屠雎是否能平定整個西南,他監祿都要將這條河渠修出來。
扶蘇明白了丞相的意思,公子扶蘇修橋修渠頗有經驗,而且都水長監祿又是少府隸屬的官吏。
公子扶蘇如今任職少府丞,自然是直接掌管監祿的河渠開鑿事宜,按秦律來說,公子扶蘇身為少府丞,主持各地河渠開鑿的工作,並且負主要責任。
扶蘇書寫著給監祿的批覆,順便將靈渠這個名字交給他。
又給李由送去一封書信,望他能夠全力相助西南形勢。
只要蜀中不亂,監祿與屠雎就沒有後顧之憂。
扶蘇在文書中繼續寫著,所謂靈渠是受神靈指引所修之渠。
也不知道靈渠這個名字會不會被當下的人們接受,不管人們是否接受,扶蘇還是願意稱它為靈渠。
幾道文書寫完,扶蘇將其交給邊上的董翳吩咐道:“讓人送出去吧。”
董翳頷首去辦事。
這條河渠邊的小屋比以往大了不少,這裡還有三五個小吏一起坐著,他們正在書寫著卷宗。
坐了一天的扶蘇放鬆著眼睛,揉著自己的眉間,必須要控制批閱的時間。
不然,早晚會近視。
走出屋外,扶蘇活動著腰背,目光看向遠處的景色,那是一隊隊的民夫正在挖渠,他們將豎井中的泥都挖出來,而後用來加固河堤。
而屋內的這些文吏都是丞相安排來協助的,董翳就是其中一個。
隨著一聲高喝,開始發放今天的吃食,每個人都有三張餅吃,餅是敬業縣的婦人們做的,她們從天剛剛開始亮的時候,就在忙碌。
吃得最兇的就是那些剛遷入關中的貧民,他們多數都是衣衫破落,至少在這裡他們能夠得到糧食吃,因此男人與婦人,十三四歲的少年人,還有些力氣的老人都來了。
至於十歲以下的孩子,都丟去了敬業縣。
那些孩子養在敬業縣餓不死,叔孫通其人近來越來越喜歡孩子了,他老人家覺得敬業縣的孩子越多越好。
扶蘇走在路邊,目光看著一群群的貧民坐在一起,正啃咬著熱乎的餅。
“他們若沒有田地,就只能給富戶幹活。”
扶蘇聽到了老將軍的話語。
辛勝道:“張蒼的眼光很好,這些人雖說多數乾瘦,不過都很健康。”
扶蘇疑惑道:“難道老師他還精挑細選過?”
“那是自然。”
“我還以為只有章邯會這樣。”
辛勝忽然又一笑,沒再多言。
遷徙而來的人口都是成戶的,每一戶大概有三五口人,這裡總計大概有四萬到五萬戶人。
這些人中有不少其實是臨時組建的家庭,多半是誰家妻子沒了丈夫,誰家孩子沒了娘,或者爹孃都不在了老人領著孫子孫女與另一戶拼湊起來。
但凡只要用心點就能知道這裡面至少有七成都是臨時拼湊的,多半是各縣的縣官為了省事,對這種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老師其實也沒管,只要民夫健康就可以了。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扶蘇馬上就要給他們重新劃定戶籍,他們都要有新的身份了。
甪里先生曾經說過,他希望大秦能夠珍惜天下人。
他老人家當真是心懷悲憫呀。
民夫們一邊吃,甚至還會藏半塊餅,也就任由他們這麼做了。
文書送去蜀中之後,多半又要等了兩月有餘才能收到回覆,距離上一次收到西南的回覆,那是去年深秋時節的事了。
寒冬時節,深入西南的大軍失聯了一個冬季,直到現在才重新有了訊息。
扶蘇心中想著,希望下一次來信能夠更早一些。
有了這些遷入關中的民夫,開墾河渠的工事快得有些不可思議,再有十餘天這條連線洛水河上下游的敬業渠就要正式竣工了。
為此,扶蘇從去年冬季開始,就住在了河邊,直到現在。
田安正在炙烤兩條魚,他這裡挖了一個簡易的池子用來養魚,將抓來的魚養在池子裡。
一條肥大的鯰魚正在烤著。
扶蘇沒想到如今的黃河的關中河段,竟然還有這種肥碩的鯰魚,這種魚的脂肪十分豐厚,是補充肉食上上之選。
田安又將碾好的蔥薑汁水淋在魚肉上,他一邊道:“公子,這種魚土腥味重。”
扶蘇坐在爐子邊,看著魚肉的油脂滴入火中,又道:“近來朝中如何?”
田安的人脈很厲害,朝野上下但凡有訊息,他總是能提前得知,而且他知道之後,這個訊息才會傳遍咸陽。
“回公子,昨夜陛下召見了丞相。”
“昨夜?”
“恩。”
夜裡召見一般都不是什麼小事。
田安將魚翻了一個面繼續道:“始皇帝問詢丞相,六國之民如何了,是否要出去看看。”
“東巡?”
聞言,田安遲疑了片刻,道:“陛下沒有說東巡,只是問了問六國之民如何了。”
田安將烤好的魚放在盤中,而後將其切成段,切開的時候魚皮帶著肉被扯開,而後褐色的汁水流在了內部雪白的魚肉上。
田安撒上一些椒鹽,往邊上又放了兩顆柑橘,“公子,可以吃了。”
柑橘又是李由讓人送來的,扶蘇道:“我還挺羨慕李由的,他那邊有吃不完的水果,他是不是把水果當糧食吃了。”
田安笑著道:“丞相的兒子命好。”
當年水災之後死了這麼多人,李由埋了這麼多死人,他像個沒事人一樣回來了,除了精神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的命確實很好。”
言罷,扶蘇夾起一塊魚肉,放入一張餅中,汁水都澆在餅上,將魚肉壓碎在餅上。油鹽,脂肪,蛋白質與碳水就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