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賁來的時候,還帶來了不少護送的兵馬,
扶蘇站在田地邊道:“有勞少府前來過問。”
過問農禮,本就是少府令的職責之一。
王賁行禮道:“始皇帝命末將來看看此地的田。”
田地裡長著豆苗,只不過長得有些稀疏不均,不過倒是長出來了。
王賁很好奇,農禮之後明明下了一場大雪,始皇帝種下去的豆子該是都凍死了,就算是公子扶蘇重新種下去,豆苗也不該長得這麼快。
難道始皇帝種下去的豆子沒有凍壞?王賁心中疑惑,但也沒有發問,他又道:“始皇帝有命,若農禮順利,讓末將護送公子回咸陽。”
扶蘇道:“我的確要回去了,還請少府在外稍等,我要收拾一番。”
王賁頷首,領著人就在上林苑外等待。
田安早收拾好了,現在他正在與那頭驢道別。
扶蘇看不得老人家有這場面,又道:“把這頭驢也帶去咸陽吧。”
田安蹙眉道:“公子,高泉宮怎能養驢。”
扶蘇道:“就放在呂不韋的舊宅,你安排兩個人照料。”
“好呀。”田安笑著點頭,道:“拉回咸陽,這驢就能沒日沒夜地磨豆花了。”
回咸陽的時候,李由與幾個甲士拉著這頭驢,驢正在反抗著,它好像不願意離開這裡,正在與它的命運作鬥爭。
最後田安又拿出了鹹肉幹,一邊用細碎的鹹肉幹喂著,一邊拉著驢出了馬廄。
扶蘇留下了五個人,讓他們照料這幾畝地。
臨走前,扶蘇還檢查了一番,確認將該帶都帶上了,這才走出了上林苑。
王賁見公子出來了,行禮道:“公子,可是回咸陽了?”
扶蘇道:“嗯,回去吧。”
隊伍重新排好,李由的隊伍走在前面,王賁的隊伍護衛在公子的馬車旁,一前一後護送著公子回咸陽。
關中,頻陽縣。
鬚髮潔白的王翦拄著柺杖,走在田埂邊,糧食還未種下去,那些野草就爭先從田地裡先長出來了。
王翦在田埂邊坐下,望著廣袤的田地不語。
家僕就站在後方,老將軍的身體其實一直很好,比如今的老太尉都要好,今天也是出來散心的。
而這種精氣神,也只有在老將軍在頻陽的老家,才會流露出來。
在咸陽的那些官吏面前,老將軍總是裝作一副虛弱不堪。
或許這是為了始皇帝與秦廷的那些人更放心老將軍吧。
其實老將軍本不用裝成這樣,因兵權早就不在了,家中除了田地與錢財,幾乎是一無所有了。
帶著涼意的風吹過,王翦那有些稀疏的鬚髮正在隨風飄動著,老是真的老了……
一個老農牽著牛而來,笑道:“老將軍,今天怎麼得閒來這裡坐了?”
講話的這位老農也年邁。
王翦低聲道:“唉,家裡悶得慌,出來吹吹風。”
老農也在一旁坐下,從懷中拿出一個布袋子,布袋子中的是一塊塊黍米糕,他先吃一塊,而後將餘下的遞給王翦。
王翦接過布袋子也拿起一塊黍米糕,放入口中。
老農低聲道:“我們這些人小時候呀,就你最不愛玩,你總是抱著一卷竹簡,搶了你的竹簡,你就哭,你就鬧。”
王翦笑著道:“小時候,你們這些老哥哥都愛欺負我。”
“那時候你小子就站在那塊石頭上,大聲說……弟兄們要打仗了,跟我一起去上陣殺敵,掙軍功分田地,養爹孃養孩子……那時候我們幾個兄弟傻慫地跟著你走了。”老農任由牛在溝渠邊飲著水,又道:“走著走著……我們一起給秦王打仗,我還在廝混,你就成將軍了。”
他一邊說著,抬著頭,目光怔怔望著天空,好像要在天空的雲層中找到當年一起打仗的景象。
王翦嘆道:“當初要不是老哥哥們幫著我與秦王殺進咸陽,沒有老哥哥們,也沒有王翦現在。”
老農道:“小時候,就你家裡有書看,我們搶了你的書,欺負你的時候,你就哭,你一哭你家裡的老人就會出來把我們趕走,一年又一年,之後我們幾個老兄弟跟著你出生入死,也就跟著你,我們幾個老兄弟才在戰場上活了下來。”
王翦低聲道:“還有好多個,沒有活下來的。”
老農頷首又道:“唉……這麼多年都過去了,我們頻陽的老兄弟都還是會聽你的,信你的。”
當年王翦跟著秦王殺回了咸陽,平了咸陽之亂,王翦便一直得到秦王重用。
這是這些老兄弟們的記憶,那時候的眾人心氣正高,只是當年年少時的風光都不在了。
老農低聲道:“我真的好想再年輕一次。”
“呵呵呵……”
王翦忽然一笑。
老農又道:“當年我們兄弟幾個跟著你打仗,過了幾年你帶著我們的兒子打仗,打楚國的時候,你帶著我們的孫子去打仗,你現在還要去打誰啊?”
“唉……”王翦嘆道:“不打了,打不動了。”
老農狐疑道:“咸陽的人要你打,你能不打?”
王翦嘆道:“不打了,再打……我這把老骨頭就回不來了。”
“哈哈!”
老農大笑著道:“好呀,你也打不動了。”
王翦道:“聽說你小孫子又去打仗了?”
“大孫子在北邊守長城,大孫子的兒子還養在家裡,小孫子跟著人去南邊打仗了,說是在南邊奪了不少地,還搶了不少金器與田地,上月讓人送來家書,說是他要在南邊安家,以後帶著妻小一起回關中。”
說著話,這老農神色平靜,大抵是經歷得多了,上了戰場生死就自覺地拋在了腦後。
都是廝殺出來的,誰家的孩子死在了戰場上,也都聽習慣了,輪到自家孩子要是也死在戰場了,也不會太傷心了。
再看王翦的身後,老農問道:“你家小孫女呢,總是跟在你後頭的那個。”
“她要嫁人了,過些天就嫁出去了。”
“你那麼疼愛的小孫女,都捨得嫁出去?”
王翦笑道:“她長大了,總要嫁人的。”
“嫁給誰家娃娃了?”
王翦想了想回道:“咸陽的人家。”
老農小聲道:“肯定是很富有的人家,是咸陽的軍中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