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明白了嗎?”
“明白了,若是敵勢勝我十倍,則先為不可勝,待敵之可勝……”
“就沒想過,明知不敵,不如早降?”
“義父又是在考驗孩兒對吧,未戰之前,哪有什麼勝敗,不戰至山窮水盡,又哪懂得苦盡甘來?當然是力求無悔。”
餘青山信心十足的道。
長這麼大,他從來不知道一個“降”字怎麼寫?當年,在大雪封城之際,他搶到了半張燒餅,硬扛著十來個小乞丐半個時辰的毆打,都沒放手,硬撐著把半張燒餅當著所有人的面,和血吞下肚中。
唬得十來個乞丐手軟腳軟,拳腳棍棒都少了幾分力氣。
也正是在那一年,他被厲飛鷹看中,收為義子,培養成才。
而那些乞丐呢?
雪化後他再去看了一眼,就見破廟之中,橫七豎八,凍死了一大片。
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明白,能笑到最後的,才能笑得最歡。
只要能活下來,些許毆打,又算得了什麼?看著餘青山臉上無知而無畏的神情,以及眼底深處那熊熊燃燒著的火焰,不知為何,厲飛鷹就感覺自己有些蒼老。
“希望你能記得今日所說的話。”
“去吧,比武開始了,去抽籤。”
……
陸無病抽到【乙三】號籤。
抬眼望去,就見到一個姑娘笑眯眯的走近。
有那麼一刻,他幾乎以為,這一次的抽籤選對手,可能是師父他們暗中做了手腳。
竟然是心竹師姐,這讓我怎麼下重手?不過,看那幾個老登,全都一本正經的坐著談笑,所說的話綿裡藏針,處處針對的模樣,好像也不似作假。
所以抽籤沒作弊,全是巧合。
“陸師弟,等會上場,還請手下留情。”
“師姐說哪裡話?同門切磋比武,自然是情誼為先,爭勝其次,師姐的劍術固然是好,但其實,我更想與師姐切磋一番琴藝。”
陸無病若有所指的笑道。
“有機會的。”
沈心竹很稀奇的看了眼陸無病,只覺這個師弟有些神奇。
明明先前還是霸道無雙,氣沖霄漢。此時卻是油滑得像個積年老吏,說的話,一點也不符合他的年齡。
自己只是稍加試探。
他答了一句話,竟然內含三重意思。
一是在表明心跡。
同門比武,不以力勝,而是想要以德服人。
什麼是德,讓老夫子來說,是品德。但在陸無病嘴裡,卻是利益,開口講情誼,閉嘴談利益。
以天星峰三脈針對的這種局勢,就算是打敗了另兩脈,打得對方灰頭土臉,也是沒好處。
因為,他們本就不以強弱分三脈,而是歷史遺留問題,是觀念的分歧。
三觀不同,不能共存……是因為如今的望天涯一脈,在選擇之上,沒顧及到大部分人的利益。或者說,沒有顧及到他們的心情。
大難來頭各自飛,夫妻如此,兄弟如此,宗門師兄弟,那更是如此。
你的選擇不符合大部分人利益,就不可能得到支援。
更別提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
天星掌門歐陽正算是看穿了第一層,以分利為名,聚集三脈。但他又不是真的分利,因此,不管弟子爭鋒是勝是敗,他肯定是要敗的。
那麼,陸無病開口就說“情誼為重”,他怎麼維繫這個情誼?
又會不會做得更好?
若是沒有共同利益,就算他成為了少掌門,也不過是一個四分五裂的天星宗,沒多大意思。
而且,他還知道,自己的劍術其實不算厲害,真正厲害的是琴聲。
到底怎麼發現的?是無意說漏嘴,還是有意點明,想要攜手共抗強敵。
如果是有意,那麼,從當日在明陽城中,他就已經開始佈局,想要把【金玉堂】拉到了同一戰線……
“心竹師姐想得太多了,可別忘了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的道理。”
陸無病感覺撓頭,沈心竹什麼都好,就是這個愛琢磨人的性子,讓人感覺難搞。
自己一句話,她要琢磨個兩三遍,把話中滋味咀嚼來去,悟透其中的所有深意。
這又何必呢?倒不如亮明車馬,大家交心。
豈不比這般大家互相利用,要來得輕鬆如意。
“師弟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師姐受教了。”
沈心竹盈盈一禮,柔聲說道,眼神如波似霧。
嗯,跟她相處,就是那麼舒服,情緒價值給得十足十。
不愧是誇誇師姐。
“歐陽師姐上場了,她的對手竟然是【斬虎刀】楊侗,這一戰可能艱難了。”
兩人說了幾句,也沒太關心第一場嶽靈風大師兄與【金玉堂】七弟子之間的比試。
實際上,【金玉堂】這位七弟子成喬,只是比劃兩下,看看不敵,就自動認輸。
嶽靈風只是以基礎劍法隨意兩劍就壓得對方進退兩難,不是一個等級。
第二場,就看到小蘭師姐上場了,她的對手是陸無病見過的。
先前在迎仙亭之時,見到虎魄一脈厲飛鷹師叔之時,他身後跟著的第一個就是餘青山那大塊頭。
第二個,自然就是現在站在場中的這位赤眉青年。
“竟然還有名號?”
陸無病現在差不多瞭解,一般有著名號的,手底下都有幾把刷子。
當然,自己除外。
因為,他入門太晚,成名太快,江湖好事之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不過,今日過後,估計就會有名號頂到自己頭上了,想拒絕都不可能。
“奔雷劍呢,我要看奔雷劍上場。”
“是啊,奔雷劍陸無病到底是第幾個上場啊,他那劍法如雷似電,凌厲兇猛,怎麼也看不夠。”
旁邊有幾個粗豪漢子大聲議論著。
竟然還有不少人響應。
陸無病神情微愕,心想好在不叫【奔雷手】,好險。
身旁沈心竹已經忍不住捂嘴噗哧輕笑,只是發出一聲笑,就連忙忍住,不過,從她肩膀抽動的弧度看得出來,師姐的笑點著實有點低了,她忍不住。
像是知道這樣笑是很不禮貌的事。
沈心竹肩膀抽了一小會,平息下來,立刻重新擺出溫溫柔柔的模樣,介紹道:“先前說到【斬虎刀】,此人也算了得,通十一脈,精擅虎魄刀法,曾經一刀斬殺一頭吊睛白額大老虎,因此得名。
厲師叔座下,除了餘青山之外,就數他名聲最盛。”
通十一脈,就是六品修為,算是江湖二流。
難怪沈心竹不太看好歐陽蘭,認為她打不過。
估計場中多數人都這麼想。
但是,歐陽蘭的表現,讓人大跌眼鏡。
她開局就是一招【薪火不滅】,劍光如焰,明滅不定,又快又急。
赤眉楊桐刀法雖兇,卻是連歐陽蘭的影子也摸不著,只覺四面八方全是劍影光點。
自己就像是陷入了萬家燈火之中,不論向哪方面揮刀都是不妥。
甚至,看不出哪一劍是虛,哪一劍是實。
他只能刀光護身,狂吼暴斬。
刀刀破空,刀刀撲空。
“咻……”
一點劍光閃過,楊桐疾衝上前的身形,陡然頓住,手中闊刀跌落地面。
這時候,才看清,他的執刀手腕之上,出現一點細小血痕。
雖然沒傷到,但是,劍氣滲透,震盪筋脈,讓他的兵器掉落,自然是輸了。
“師妹劍術驚人,我敗了。”
楊侗失魂落魄的回到虎魄一脈陣營之中,低頭低腦,滿面羞慚,不敢看向師父的眼睛,也不敢去聽其餘師兄弟的議論。
三脈爭鋒,他是虎魄一脈的老二,對標的不說岳靈風,也得是鐵重山,或者說新晉崛起的某位【奔雷劍】。
結果呢,被望天崖一脈拖尾巴的歐陽蘭給輕鬆擊敗。
被誰擊敗都不要是歐陽蘭大小姐啊。
誰不知道這位掌門千金出了名的貪玩,就沒正經練過幾回劍,是山上的開心果。
敗在她的手裡,以後還怎麼見人?
出乎意料的是,厲飛鷹臉色並沒有多麼難看,反而擠出一絲友善笑容,“歐陽師兄教女有方,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我那弟子是遠遠不如了。”
“厲師弟過獎了,其實,小女的劍術,我真的教不了,你知道她的脾性,難道還不知道,她劍術是怎麼進步的嗎?”
歐陽正面露苦笑,尷尬說道。
這倒不是謙虛。
他感覺自己一覺醒來,徒弟變得看不懂了,女兒也變得厲害。
地裡的白菜,自己會長,這就讓人高興得不知所措。
秦懷英卻是哈哈大笑,直言道:“我那小徒弟雖然入門晚,教導劍術方面,卻是有著獨到手段。小蘭平常就是與他一同練劍,水漲船高接連破境,倒也正常。”
“原來如此。”
大家恍然,目光投向陸無病,就顯得更加炙熱。
自己強都罷了,如果還能帶攜著別人也跟著飛快變強,天星宗那是真的撿到了寶。
“小師弟,我打得好看嗎?”
歐陽蘭喜滋滋的跑下臺,找到陸無病。
“何止是好看,越級挑戰還能輕鬆戰敗對手,實在出人意料,你看看,師父師孃都樂瘋了。”
轉頭瞧去,就見各方名宿圍著歐陽正和秦懷英兩人恭維……甚至連那位慕容情,也像是好閨蜜一樣的,跟秦懷英說著吉祥話。
兩人像是從來沒有拌過嘴。
“好茶!”
陸無病微微一愣,約莫猜到了那個女人的心思。
轉身道:“心竹師姐,要不,我們也上。”
“可得讓我多撐幾招啊。”
沈心竹都有心認輸了。
她發現,那位【斬虎刀】楊侗此時差點把頭埋到褲襠裡。
一場比武,幾家歡喜幾家愁,贏了輸了,自己丟人自己知道,這可是南方半個江湖。
只要出了風頭,可謂一夜成名。
出了醜,也是一夜成名。
陸無病點頭:“不但要多撐幾招,還得給所有人打一個樣子出來。讓他們知道,比劍其實不僅僅是比劍,更是機緣。”
……
求月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