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劍之時,空氣扭曲,讓人看不分明。隱隱約約間,甚至能感應到四周水汽蒸騰,讓人幾疑這不是在陸地之上,而是立於萬頃波濤之中。
這種情形,明顯對方已是練成劍意的先天高手。
而且,劍意影響到四周環境,略微起了變化。
這還不是初步領悟先天武道真意,甚至在劍意層次,走了不短一段距離。
“老夫何德何能,竟然勞動先天劍意高手前來刺殺,前輩藏頭露尾,大可不必。
能學會碧波劍法的或許很多,煉到這個層次的,卻只有一個,難道前輩不擔心我紫陽畢師兄殺上門去,滅你東海滿門?”
黎長生只是逃出二十丈遠,已感覺到,被一股劍意緊緊鎖定心頭,全身氣血微微僵冷,內氣運轉不暢。
心知再也逃不得。
在劍意鎖定之下,氣機此消彼漲,若是不能擺脫,不但逃不快。
甚至,逃跑的方向,都有可能跑錯。
明明向外跑,結果卻跑到對方面前也有可能。
這時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奮力一搏,說不定能讓對方顧忌三分。
“東海滿門,不是已經滅了嗎?”
黑衣蒙面人嘎嘎笑了一聲,聲音淡漠蒼老,看著離著還遠,身影陡然虛化。
如同在海浪之中,一條似魚似鳥的怪物騰空躍起,轟隆隆遮蔽漫天星辰。
魚尾呼嘯落下,打得四面空間裂出蛛網蚊路來。
“不好。”
黎長生心知自己被幻像侵襲,心智迷亂,已經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對方劍意之凝聚,雖然沒有化虛為實,卻也有著一股堅韌浩大之意。
他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出。
眼前陡然一清。
劍劃斜陽,金烏西墜。
嗡……
萬千絲線般的劍芒,一脹一縮之間,就已聚攏成圓,把轟隆隆斬落的劍光死死鎖住。
向著斜下方拖曳……
這一劍用出,他再也沒有任何僥倖之心。
心知對方的劍術高絕,並不是什麼樣子貨。
剛剛那一劍有如巨鯤出水,力有千重。
自己這招桑木劍纏繞絕招,竟然引之不動……出手之時,就如陷入海底漩渦之中,運勁艱難。
‘終究還是被劍意入侵,在心中印下不敵的種子。’
黎長生見多識廣,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情形。
此時已然沒有半點爭鋒之意,強行扯偏斬落之劍,肩上血流如注也不去管。
身形一動,就落下地來,竄入下方帳篷,混入尋常兵丁之間。
同時大聲吼道:“強敵來襲,速速聚攏圍殺。”
圍殺是不可能圍殺得了的。
面對先天高手,除非提前結陣,才能力抗。
如眼前這般,大家都在各自帳中睡得迷迷糊糊,就算是拿起兵器,也分辨不清方向,等到他們拿起兵器衝出來,黃瓜菜都涼了。
他只希望,有巡邏兵丁反應及時。
當然,還有一些出色的猛虎坳弟子,可能趕得上。
只要攔上一攔,自己就能脫出生天……
事實上,黎長生想得還是太美好了。
陸無病一劍斬落,拖劍身後,身形半旋,也是落地前衝。
劍光分波逐浪,左搖右擺,如游龍蜿蜒。
一劍刺出。
身前帳篷裂開兩半,左右飛起的同時,十餘兵丁齊齊吐血,跟著兩側震飛。
一點寒光,陡然加速。
噗……
已然掠過五丈距離,刺穿黎長生的心臟。
“壯志未酬,壯志未酬……你……”
黎長生面色慘白,死死盯著陸無病。
這時靠得極近,才發現,對方長眉如劍,眼神清亮如水。如同玉石般光潔的眼角眼臉處,甚至還有著細碎絨毛,顯得極為年輕稚嫩。
“好走不送。”
陸無病輕笑一聲。
他知道對方已經認出了自己。
其實認不認得出,也無關緊要。
只不過,做壞事嘛,總不能大咧咧的拿出自己本尊來浪蕩,多少得有個儀式感,偽裝一下別人。
如此一來,就算是還有目擊者,想要指證,也比較困難。
只要矢口否認,也沒人能在道德上指責自己。
至於是否心知肚明,一點也不重要。
“嗤……”
空中騰起火紅色煙花信箭。
在夜空中呈現出一道窄鋒劍形,此時的沅溪千戶所營地,已然徹底醒轉過來。
數百上千計程車卒,瘋狂向著中軍帳處聚集。
厲飛鷹忍住劍光穿胸而過的傷痛,搖搖晃晃站起身。
他身旁的餘青山更是扛打。
明明胸肋處骨頭都斷了七八根,此時竟然能夠強行站直身體。
手中握著一柄點鋼長矛,與厲飛鷹站成犄角,雙槍並舉。
一人斜舉向天,一人微微點地。
兩人雖然鬥志未衰,但是,眼中的絕望死戰之意,卻仍然令人動容。
餘青山嘴裡鮮血直冒,強撐著說道:“來者可是東海顧青雲顧前輩,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當日顧掌門身殞明陽城外,實非我等出手。
我天星宗如今四面皆敵,又怎會如此不智,再豎強仇?相反,自顧東廷掌門來到明陽城,我義父還曾與他杯酒言歡,徹夜傾談。又怎麼會害了他呢?若是顧前輩不想親者痛,仇者快,不妨且慢動手……
以沅溪千戶所上千人手,天星宗在明陽城的影響力,搜出真兇不是難事……”
“呱噪!”
陸無病冷笑一聲,哪裡聽他說什麼。
若非是見得這傢伙,好歹沒有出賣自己,把黑鍋扣在天星宗頭上,他直接一劍就攘死他了。
不過,這種說辭仍然可惡。
誰不知道,顧東廷謀奪的是陸家劍譜,在城門一戰,更是被師孃七殺劍斬斷一隻手腕,重傷逃離。
這種事情,稍稍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因此,餘青山此言,還是想要拉攏關係,先洗清自身嫌疑。
他沒直接說出【兇手】的名字,一是說出來也不可信;二是想要奇貨可居。
如果自己真的是顧青雲,這人地兩疏的,還真需要一個地頭蛇來辦事。
因此,餘青山可以說,也沒安什麼好心。
該打。
陸無病身形一晃,就到了餘青山身前。
劍光再起,濛濛夜霧化為碧波,一頭撞進師徒父子兩人心中。
劍意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陸無病自得到【碧波真意圖】之後,日日揣摸,頗有心得。
剛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太多領悟。
直至把【流光劍意】煉成,觸類旁通,碧波劍意自然也入了門……
此時用起碧波劍,各種精奇奧妙,無一不通,無一不曉,深得其中神髓。
劍光一起,化為碧波千重,暗力無窮無盡。
厲飛鷹和餘青山兩人,舉槍攔扎攢刺,刺出百千點鋒芒。
被眼前劍光一攪,全身力量就已刺空,氣勁瘋狂外洩,身形站不穩當。
呯呯……
兩道劍光,如洪流般斬到。
精鋼長矛和紅纓長槍陡然沖天飛起,還沒等他們再行反應過來。
胸前同時一痛。
一人從左到右,一人從右到左,在胸腹處,被斬開一道深長血口。
此劍內蘊碧波之力,看著陰柔無聲,卻是又重又狠。
斬得兩人灑血飛退,還在半空,就已氣脈寸斷,內力崩散。
重重跌落地面,全身抽搐著,爬不起來……
若非兩人修練過琉璃身,十分抗打,此時早就被劈成了四片。
就算不死,此時厲飛鷹也已經心生絕望……一種日了狗的憋悶之感,梗在心口,難受至極。
這叫什麼事?
還說什麼王權富貴,講什麼戒律清規。
去他馬的野心……
這江湖也太險惡了。
實力弱了,就該死?
好好的,竟然無端殺出一個老牌先天出來,對他們大打出手。
明明冤枉至極,可是,此時就算是喊冤又有誰會聽?
轉首望向餘青山。
只見這個寄以厚望的義子,此時被打得目光呆滯,精神都快要崩潰。
一劍斷骨,兩劍破胸。
只是過手數招,就已經再無還手之力,如案板上的死魚,任人宰割。
想想日前,對於未來的展望,對於宗門的嫌棄背反,此時就像是一個笑話……
“脫離了天星宗,你們屁也不是!”
陸無病冷笑一聲。
耳中就聽到嘰嘰咕咕夜鳥啼鳴。
那是小蘭師姐約定的暗號。
隔著老遠,仍然清脆傳入耳中。
有高手趕到了。
正好。
再不趕到,我這場戲,也該演不下去了。
陸無病感受南面方向浩瀚磅礴的氣機,轟隆隆如同推土機一般,洶湧而來……
被黑布遮掩的嘴角,不由微微挑起。
“掌門師尊,我倒是要看看,你的劍意到底有沒有徹底成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