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通州,望江樓。
這座樓臨河而建,推窗就能看見大運河上那層厚厚的白霧。
往日裡,這裡是文人墨客吟詩作對的地界,今晚卻被幾百個穿著短打、露著胸毛的漢子包了圓。
樓下,幾十條快船把碼頭堵得嚴嚴實實。樓上,推杯換盞的聲音震得瓦片都在響。
最頂層的雅間裡,地龍燒得有些過火,熱氣燻得人臉皮發燙。
正中間的主位上坐著個光頭壯漢,脖子上掛著根指頭粗的金鍊子,手裡抓著一隻油亮亮的燒鵝腿,吃得滿嘴流油。
這就是過江龍!
通州碼頭真正的主子,漕幫總舵把子。
“龍爺,那閹……那位九千歲,怎麼還沒到?”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師爺模樣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給過江龍倒了杯酒,“這都過了飯點半個時辰了。”
過江龍吐出一塊骨頭,抹了把嘴,冷笑一聲。
“急什麼?這是通州,不是紫禁城。在這地界,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他沈訣再大的威風,到了這水面上,也得看我過江龍的臉色。”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頓,發出“砰”的一聲。
“那三千石糧,就在咱們庫裡壓著。他不來求我,那些土豆紅薯就等著發芽爛成泥。到時候我看他怎麼跟皇帝老兒交代!”
周圍幾個分舵的舵主也跟著鬨笑起來。
“就是!咱們漕幫幾萬弟兄,靠水吃水。他想一分錢不掏就過河?那是做夢!”
“聽說那閹人身體不好,別是死在路上了吧?哈哈哈哈!”
笑聲未落,樓下的喧鬧聲突然斷了。
就像是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所有的聲音在瞬間消失。緊接著,是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沉悶,壓抑,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雅間的大門被猛地推開。
寒風捲著雪沫子灌進來,吹得桌上的蠟燭一陣亂晃。
沈訣走了進來。
他沒穿官服,只披著一件黑得發亮的狐裘,裡面是一身素白的道袍。臉色比外面的雪還要慘白幾分,手裡捏著塊帕子,掩著口鼻,似乎受不了這屋裡濃重的酒肉臭氣。
沈煉按著刀跟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像尊煞神。
屋裡的笑聲戛然而止。
過江龍眯起眼,把手裡的燒鵝腿往盤子裡一扔,大馬金刀地坐著沒動。
“九千歲好大的架子。”
過江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讓咱們這幫兄弟好等。”
沈訣沒理他。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往外看了看。河面上黑沉沉的,只有幾盞漁火在風中搖曳。
“關窗。”
沈訣輕聲說了一句。
沈煉上前,把窗戶關死。
沈訣這才轉過身,走到桌邊。他沒坐主位,而是隨便拉了把椅子,在過江龍對面坐下。
“這燒鵝不錯。”
沈訣看著那盤殘羹冷炙,語氣淡淡的。
“那是。”過江龍得意地揚起下巴,“通州的一絕。九千歲若是喜歡,回頭我讓人給您送幾隻去司禮監。不過嘛……”
他身子前傾,那股子混著酒氣的腥味直衝沈訣面門。
“這過路費,咱們得好好算算。三成,一粒米都不能少。這是漕上的規矩,幾百年了,誰也不能壞!”
“規矩?”
沈訣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這大明律裡,好像沒這條規矩。”
“大明律?”
過江龍嗤笑一聲,拍了拍自己大腿上的肥肉,“在這運河上,我過江龍的話,就是律!”
“好。”
沈訣點了點頭。
他把手伸進懷裡,摸索了一陣。
過江龍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腳邊的九環刀,周圍的舵主們也都繃緊了神經。
沈訣掏出來的不是刀,也不是銀票。
是一封信。
信封上沾著點泥,像是剛從地裡挖出來的。火漆封口已經被拆開了,露出一角發黃的信紙。
沈訣把信輕輕放在桌上,推到過江龍面前。
“看看。”
過江龍皺眉,狐疑地拿起信。他不識字,但這信紙上手感不對,粗糙得很,上面畫著個古怪的蓮花圖案。
旁邊的師爺湊過來只看了一眼,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一樣癱軟在地,牙齒咯咯作響!
“白……白……白蓮……”
過江龍心裡咯噔一下,一腳踹在師爺屁股上:“白什麼白!念!”
師爺哆嗦著撿起信,嗓子尖得變了調:“奉……奉聖教主令……漕幫舵主過江龍……聚眾斂財……以充軍資……待時機一到……裡應外合……共謀大業……”
每一個字念出來,過江龍的臉就黑一分。唸到最後“共謀大業”四個字,過江龍猛地跳起來,把桌子掀翻在地!
嘩啦!
盤子碗筷碎了一地,湯湯水水濺得到處都是。
“放屁!這是栽贓!老子什麼時候跟白蓮教那幫神棍勾結了?老子只求財,不造反!”
過江龍指著沈訣,眼珠子瞪得血紅,“姓沈的,你陰我?!”
沈訣坐在那裡,他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彷彿剛才掀桌子的動靜跟他無關。
“就在半個時辰前。”
“通州碼頭的糧倉失火了。救火的時候,錦衣衛從你的私庫裡,搜出了這封信,還有白蓮教的令牌,以及……”
他頓了頓,眼神驟然變冷,“三千副私藏的鎧甲。”
“你胡說!”過江龍吼道,“老子庫裡只有銀子和糧食!哪來的鎧甲!”
“我說有,就有。”
沈訣站起身。
他身形單薄,在過江龍這種壯漢面前顯得弱不禁風。可那一刻,他身上的氣勢卻壓得過江龍喘不過氣來!
“勾結妖教,意圖謀逆。這罪名,不用過三法司,不用刑部複核。”
沈訣轉過身往門口走去。
“按大明律,謀大逆者,誅九族!即刻行刑。”
“姓沈的!老子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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