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江南
司禮監的暖閣裡,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混著紫檀木被烤熱後的焦香,聞久了讓人腦仁發脹。
沈訣半靠在軟榻上,手裡捏著一本剛送進來的急遞。
那是蘇州織造局呈上來的。
“嘭!”
摺子被隨手扔在金磚地上,攤開的紙面上硃砂批紅觸目驚心。
“罷市。”
沈訣嗤笑一聲,聲音啞得像是含著把沙子。他伸手去夠旁邊小几上的茶盞,手指剛碰到杯壁,指尖就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茶水潑出來一點,燙紅了指腹。
“張大牛。”沈訣喊了一聲。
門簾子被掀開,張大牛沒敢進裡屋,就站在屏風外頭候著。這位在運河上敢殺人的糙漢子,到了這司禮監,大氣都不敢喘。
“九千歲。”
“蘇州那邊怎麼說?”沈訣閉著眼,手指在膝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回九千歲,亂套了。”
張大牛的聲音裡帶著憤恨,“蘇州府的錢家、趙家,還有那一幫子掛著‘詩書傳家’牌匾的大戶,聯手把織機都封了。
他們放出口風,說是朝廷橫徵暴斂,逼得他們沒活路,只能關門歇業。如今蘇州城裡幾萬織工沒了飯碗,正聚在衙門門口鬧事呢。”
“還有杭州,幾家大茶商把今年的新茶全堆在碼頭上,說是運費太貴,運不起,寧可倒進河裡聽響,也不給朝廷交那七成的稅。”
“揚州更絕,鹽商直接把鹽引給退了,說是沒錢買鹽,讓老百姓吃淡食去!”
張大牛越說越氣,拳頭捏得咯咯響。
“這幫孫子,這是在拿老百姓的肚子要挾朝廷!”
沈訣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早料到了。
這大明計程車紳,平日裡滿口的仁義道德,一旦動了他們的銀子,那比挖了他們祖墳還難受!
他們手裡有錢,有糧,更重要的是,他們手裡握著筆桿子,握著輿論。
“罷市?好手段。”
沈訣睜開眼,眼底是一片死寂的寒意。
“他們這是在賭。賭咱家不敢殺人,賭皇上怕背上與民爭利的罵名,賭這天下的讀書人能把咱家罵死。”
他撐著軟榻想要坐直身子,胸口卻猛地一陣抽搐。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在暖閣裡迴盪,每一聲都像是要把肺葉子咳出來。
屏風後面轉出來一個人影。
柳如茵沒穿那身飛魚服,換了一身素淨的窄袖長裙,頭髮只用一根木簪挽著。
她手裡端著剛熬好的藥,走到榻前,動作熟練地把沈訣扶正,又在他背後塞了個軟枕。
藥碗遞到嘴邊。
黑乎乎的藥汁,聞著就苦。
沈訣沒接,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眉頭皺都沒皺一下。
“你怎麼看?”沈訣嚥下藥汁,嗓音稍微潤了一些,問的是柳如茵。
柳如茵把空碗放在一旁,抽出帕子遞給他擦嘴。
“他們在逼宮。法不責眾,幾萬織工鬧事,朝廷不敢全殺了。只要運河一斷,京城的物價飛漲,不用他們動手,京城的百姓就會先把你撕了。”
“聰明。”
沈訣靠回軟枕上,看著頭頂那盞昏暗的宮燈。
“既然是陽謀,那就不能用蠻力破。張大牛那套殺雞儆猴的法子,在運河上管用,在江南不管用。那幫士紳都是盤根錯節的幾百年望族,殺了幾個帶頭的,後面還有無數個替死鬼。”
他轉過頭,視線落在柳如茵臉上。
那張臉清冷,乾淨,像是一把藏在鞘裡的刀。
“暗刺營在你手裡也有些日子了。”沈訣忽然換了個話題,“那幫江湖草莽,訓得怎麼樣了?”
“能用。”柳如茵只回了兩個字。
“那就好。”
沈訣從袖口裡摸出一份名單,輕輕放在小几上。
名單很薄,只有兩頁紙。但上面列著的每一個名字,在江南地界上都是跺一腳顫三顫的人物。
蘇州錢謙益,常熟瞿式耜,太倉張溥……
全是東林黨的魁首,全是清流名士,全是家裡良田萬頃、富可敵國的大戶。
“帶著你的人,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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