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098【人世間】

第99章 098【人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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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晨霧尚未散盡，一艘三桅樓船破開衛河平靜的水面，逶迤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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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灑下，春光遍染，兩岸北方原野漸次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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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您得沉肩收肘，像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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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爽的晨風中，江勝站在船上擺出練功的架勢，扭頭看向後方的薛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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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來到薛淮身邊的時候，江勝畢恭畢敬謹小慎微，畢竟這位年輕的翰林新貴聲名在外，一聽就覺得不是好相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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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觸一段時間之後，江勝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薛淮對待身邊人不會刻意籠絡虛偽示好，但他始終保有對他們人格上最基礎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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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勝對此的感受格外明顯，畢竟公主府是一個等級森嚴不得行差踏錯半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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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自己當成薛府的一份子，再加上薛淮的允許和其他護院的鼓勵，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敬稱薛淮的官職，而是和這艘船上其他人一般，稱呼尚未成親的薛淮為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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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官船於四月十二從通州碼頭啟程，沿潮白河南下至天津，再從天津轉入衛河，路過山東滄州和德州等地，總計耗時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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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生活很單調，沿途的風景固然充滿這個時代的別樣韻致，但是看久了難免無趣，薛淮在讀書之餘，每天都會抽出一兩個時辰向江勝和護院們請教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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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江勝說得很清楚，以薛淮如今的年紀再想學武已經遲了，除非他是千萬裡挑一的蓋世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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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確實不是這種奇才，他也沒有想過練成高手，且這個世界並不存在那些可以飛簷走壁、拈花傷人的武功，有的只是最直接的殺人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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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想強身健體，因為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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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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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努力模仿著江勝的動作，因為缺乏基礎，他不得不從最簡單的馬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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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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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勝陪薛淮練了一刻多鐘，又帶著他打了一套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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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站著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他便是負責這艘官船的漕運衙門通州司典吏甘全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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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那對沉浸在練功中的主僕，甘全賀心裡滿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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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他得知要送新任揚州同知南下，還想著能不能哄著對方拿點賞錢，但很快一個訊息就嚇得他迅速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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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薛同知年方十九，其父生前乃是清名著稱的大理寺卿，本人近一年來在京城官場更是風頭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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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薛淮的座師乃是工部尚書沈望，而漕運衙門的漕船調配又受工部管轄，因此甘全賀上司的上司一核計，連忙把原本準備的雙桅平底漕船換成更加寬敞平穩的三桅樓船，同時對甘全賀反覆叮囑，務必要在路上伺候好這位薛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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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們可不想步去年那些工部官吏的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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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全賀的想象中，十九歲便官居從五品的年輕文官，又有家學淵源和清流傳承，其人一定清高孤傲難以接觸，但這五天來他並沒有憋屈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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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對他以及船上的雜役比較平和，沒有高高在上呼來喝去，但也維持著符合身份的威嚴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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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甘全賀不再時刻提心吊膽，但依舊不敢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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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那對主僕練功結束，甘全賀連忙討好地笑道：“同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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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典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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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微微點頭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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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全賀道：“最多還有半個時辰便到臨清碼頭，屆時船會停靠半日，我們需要補給一番。不知大人有沒有興致入城轉轉，還是留在船上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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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沉吟道：“到時候再看，你們辦正事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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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全賀恭敬地說道：“小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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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回到座艙內自己的房間，墨韻立刻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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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一襲藕荷色窄袖交領薄綢襖，下面則是月白棉布褶裙，清新典雅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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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早飯已經備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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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韻今年十七歲，她性情聰明內秀，極得崔氏的喜歡，在薛府內宅算得上半個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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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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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去裡間洗漱換了一身輕便的青衫，坐在桌前吃著白粥搭配醬菜，還有一碗蒸雞蛋和兩個薑絲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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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有些簡樸，在船上自然很難奢求美味，那碗蒸雞蛋也是因為薛淮的官員身份才有供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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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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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抬頭看向侍立一旁的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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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溫婉一笑，大大方方地說道：“等少爺吃好，我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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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不再多言，如往常那般三下五除二解決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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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韻看在眼裡，嘴上勸薛淮慢點吃，心裡難免會有幾分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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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薛淮再度來到甲板上，船速明顯慢了下來，前方河道驟然開闊，卻只見舟楫如蟻，層層迭迭的桅杆幾乎遮蔽了半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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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全賀湊近說道：“同知大人，這還不到最忙的時候呢，要是七月漕糧北運，這河道上能擠得水洩不通。”

薛淮微微頷首，目光卻凝注在那座愈來愈近的水門城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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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清城依運河而建，這座水門便如巨獸之口，吞吐著南來北往的船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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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高大，飛簷斗拱，雖經風雨侵蝕露出些斑駁，卻依舊透著威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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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體由巨大的青磚砌成，水門兩側連著城牆，沿運河伸展開去，不見盡頭。最引人注目的是城樓懸著一塊巨匾，赫然三個金漆大字：清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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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在眾多漕船之間緩慢前行，最終被迫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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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淮向前望去，只見數百艘漕船在閘口淤作一團，沉滯的河水被船體攪成泥漿色，他不禁開口問道：“怎麼堵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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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全賀面露為難之色，最終還是低聲說道：“大人，這是因為內廷稅監新頒的驗貨令，南來商船須卸貨抽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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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即抬手指遠處關卡的紅頂大帳，嘆道：“您瞧，商船排了二里長，漕船反倒要等民船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