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物盡其用】
皇城,文華殿外。
夕陽西下的餘暉潑灑在廊柱上,初冬的天空如一塊冰冷的銅鏡,映照著大燕皇帝負手而立孤松一般的身影。
司禮監掌印太監曾敏佝僂著身軀站在不遠處,宛如一抹不起眼的影子。
朔風掠過,寒意凜凜。
曾敏望向天子鬢角新添的霜色,暗歎比去歲重陽節又深了兩分。
時年五十有一的帝王面龐仍如冷鐵澆鑄,只是當年登基時那股子銳氣,早被十八載朝堂風雨磨成了玄冰。
這一刻曾敏內心不免有些恍惚。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入宮沒兩年就被派在今上身邊服侍,看著他一步步走來,從晉王到東宮太子再到大燕天子,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二十多年。
都說伴君如伴虎,而且內廷的勾心鬥角相比外朝更加陰險狠毒,曾敏卻憑藉謹小慎微的性格和對天子的瞭解,一直穩穩把持著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寶座。
但如今他只覺得天子的心思越來越難以揣摩。
“你說——”
天子低沉的嗓音響起,曾敏連忙上前一步,神態愈發恭敬。
“是誰在針對薛明綸?歐陽晦還是沈望?”
聽到這個問題,曾敏慶幸自己早有準備,但面上仍舊忐忑道:“陛下,奴婢豈敢妄議朝中重臣。”
姜宸一聲輕笑,抬手按在白玉闌干上,淡淡道:“直言便是。”
曾敏不敢再推脫,斟酌道:“陛下,奴婢覺著那位薛編修說得也有道理,說不定這就是顧衡此獠喪心病狂,為了掩蓋工部都水司這些年的虧空,鋌而走險構陷薛文肅公。而且奴婢想不明白,顧衡犯事如何能牽連到薛尚書呢?”
“蠢貨。”
姜宸斥了一聲,搖頭道:“朕說過很多次,讓你多讀點書,你就是不聽。虧你還是掌印太監,連這點小伎倆都看不出來。”
曾敏愧疚道:“陛下恕罪,奴婢不是不肯讀,只是與其看那些大字,奴婢更想跟在陛下身邊,盡心盡力地侍候陛下。”
姜宸聞言淡淡道:“也對,有些時候蠢一點並非壞事,忠心與否更重要。”
曾敏聽出天子意有所指,連忙躬身道:“奴婢蠢笨是真,忠心也是真,此心天地可鑑。”
姜宸轉頭看了他一眼,放緩語調道:“行了,朕只是隨口一說。”
曾敏應下,他知道天子不喜囉嗦廢話。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透著古怪,顧衡不算很聰明,但他做了七年的都水司郎中,在薛明綸麾下經歷過不少曲折,不至於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姜宸說回先前的話題,徐徐道:“這世上有幾個不貪的官兒?他顧衡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更不可能是唯一一個,莫說他的頂頭上司薛明綸,就算寧珩之也做不到清如許,寧家在杭州府的十餘萬畝良田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都水司的虧空早已存在,這些朕都知道,顧衡再笨也會去找薛明綸求救,而非蠢到嫁禍給薛明章。”
說到這兒,他那雙如寒冰一般的眼眸中浮現幾分惘然,繼續說道:“薛明章……朕當初想著他將來能接過寧珩之的首輔之位,可惜了。”
曾敏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顧衡此舉是受人指使?”
“多半是脅迫,要麼就是顧衡被人蠱惑失了判斷。”
姜宸表面上是在解釋給他聽,實則在梳理自己的思緒:“這件事鬧得越大,反噬就會越狠,屆時連朕也不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否則會影響到朝局的穩定。一旦往下查就會拔出蘿蔔帶出泥,顧衡的下場自不必說,連薛明綸也會被殃及。或者說,幕後之人本就是衝著薛明綸而去。”
曾敏恍然道:“原來如此,陛下,會不會是薛尚書得罪了什麼人?”
“他所處的位置註定會引來暗處的覬覦,若他垮臺就等於斬掉寧珩之的一條臂膀,不過——”
姜宸雙眼微眯,緩緩道:“無論顧衡還是那個叫劉平順的翰林院雜役,這兩人都難當大任,用他們來謀局便是敗筆。縱觀此事始末,設局之人的手法很稚嫩,透著一股天真的意味,不像是歐陽晦或者沈望的風格,更像是朕那幾個兒子會做出來的蠢事。”
這下曾敏徹底不敢開口。
涉及朝廷政事他還能插科打諢一二,但是隻要和皇子們有關的話題,連寧珩之都會慎之又慎,更何況他這種天子家奴。
姜宸倒也沒有為難他,抬頭看向天邊的殘陽,嘴角勾起一抹微諷的弧度。
一名小太監邁著小碎步走來行禮道:“啟稟陛下,靖安司都統韓僉求見。”
姜宸目光微凝,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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