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府門緊閉,兩側高懸素絹燈籠,門前臺階鋪滿白麻布帛,門楣垂掛丈餘素幡,墨書“奠”字筆鋒哀沉。
牽招剛打算上前叫門,卻被劉辯伸手攬下,邁開步子越過了他。
正當劉辯打算親自叫門之時,一人飛騎而至,那人身體隨著馬匹的奔跑劇烈起伏,冠帽也歪向了一側,顯然是一路急行所致。
“太子殿下,臣……臣常山郡太守孫瑾,拜見殿下!”
孫瑾的呼喊聲格外響烈,即便是隔著一座府門也能聽見,劉辯也覺察出了他的小心思,沒有點破。
未過幾息,府門便在嘎吱的聲響下緩緩開啟,府內一位腹部隆起的婦人已然佇立,她身著麻衣,頭戴孝帽,面容憔悴,眼眶泛紅,身旁幾位同樣披麻戴孝的侍女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
“未亡人馮陳氏,拜見太子殿下。”
正說著,馮陳氏甩開侍女們攙扶著的手便要俯身行禮。
“夫人且不必行禮!”劉辯趕忙出言制止,話語急切,下意識地向前邁了半步,卻又覺男女有別,猛地頓住身形,旋即瞪向馮陳氏身旁的侍女,厲聲道,“汝等還不將夫人攙起來?”
幾名侍女也連忙將馮陳氏攙扶起身,眼見馮陳氏起身,劉辯這才鬆了一口氣,緩緩道:“孤今日來,是來弔唁季祖公的。”
馮陳氏微微頷首,眼角淚花翻湧,也不知道是因為想起了亡夫而傷感,還是為太子親自前來弔唁而感懷。
“亡夫泉下有知,定然感懷太子厚恩。”
馮陳氏從侍女手中接過一塊帕巾,擦拭著眼角淚水,而後側過身請太子進入府邸。
“汝等……”劉辯倒是沒有立即進入府邸,而是先轉過身看向五百太子府衛士。
還不待劉辯開口,孫瑾便先一步道:“殿下,不如且先讓眾軍士去校場休整如何,臣立即令人安排飯食和營帳供眾軍士休憩。”
劉辯頷首,向牽招囑咐道:“子經,孤只留君明、仲康以及十名衛士搬運祭品入內,其餘人等由你節制,切記不可驚擾百姓。”
“臣領命。”
牽招抱拳領命,旋即便在隨同孫瑾前來的郡主簿帶領下離去,離去時特意將太子儀仗也收斂了起來。
與太子相處日久,他又如何不知在鉅鹿縣不願擾民的太子殿下為何執意要在真定縣展開太子儀仗大張旗鼓呢?太子微服入城,仁德也!
太子張揚入城,亦仁德也!馮陳氏的丈夫,乃是前任常山相馮巡,字季祖。
數月前,常山王劉暠棄國而逃,致使郡國兵士氣低落,常山相馮巡力戰而亡方保常山國郡治真定縣不失。
太子仁德,此番來真定縣便是為弔唁馮巡這位歿於王事的忠烈義士,展開太子儀仗大張旗鼓入城也是公開為馮巡揚名,同時也是為馮巡的妻小站臺!
馮巡父母俱已逝世,家中唯有其妻馮陳氏及其腹中胎兒,並無其餘男丁。
這樣一位孤弱的孕婦,若是有昔日與馮巡結怨者趁機報復……儘管敢做此等事的人定然會被常山郡的世家豪門和百姓視為公敵活生生撕了,但難保沒有萬一。
太子不喜歡賭那萬一,更不想事後追悔莫及,因此索性大張旗鼓告知天下人,馮巡妻小由他護著,誰都別想動。
府邸中,已有六個月身孕的馮陳氏走得很慢,不過劉辯走得比她還慢,也許是擔心馮陳氏因為走得慢而著急,他也主動開啟了話匣子。
“孤知季祖公出身宛城馮氏,乃是昔日陽夏節侯(馮異)後人,還不知夫人出身?”
“妾乃是西鄂陳氏嫡女。”
“位列雲臺的祝阿懿侯(陳俊)的西鄂陳氏?”劉辯腳步微微一頓,在得到馮陳氏肯定的回應後,倒是不怎麼擔心馮陳氏日後的生活了。
原本是想著,不能讓忠烈義士的家眷遭人欺凌,卻不想馮陳氏出身倒也不凡。
祝阿懿侯陳俊也是雲臺二十八將之一,馮陳氏是西鄂陳氏這支陳俊嫡支的嫡女,自然不會任人欺凌。
恐怕再過一段時間,無論是宛城馮氏還是西鄂陳氏都會派出男丁,前來保護因懷孕而受不起顛簸無法返回南陽故里的馮陳氏。
不多時,劉辯終於與馮陳氏步入中庭,靈堂也設於此地。
堂柱皆裹素帛,簷下白紗幔帳低垂,被穿堂風捲起時,恍若幽魂拂袖。
青磚地上立著楠木棺槨靈柩,棺身未漆,僅以松柏枝葉環覆,暗香混著香燭的焦苦瀰漫在庭中。
柩前供案上則是陳列著三牲醴酒,青銅香爐青煙嫋嫋,繚繞過“先夫馮諱巡字季祖”的楠木靈牌。
在典韋從侍女手中接過一件粗糲的麻衣為太子披上,許褚則是拿著一條素帶裹在太子的額頭上,劉辯緩緩俯下身子,向著馮巡行了三拜的弔唁之禮,並從袖中取出一封竹簡。
“嗚呼季祖,赤膽傾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孤心實痛,酌酒一觴;君其有靈,享孤烝嘗!吊君少學,經綸滿腹;弱冠登朝,牧民有方。吊君赴任,砥柱冀州;整飭吏治,弊絕風清。吊君臨危,黃巾蔽野;孤懸旌麾,獨守危疆。吊君神武,真定鏖兵;矢盡援絕,猶摧賊鋒。吊君忠義,血浸殘垣;身膏原野,氣貫長虹。吊君遺烈,三軍同悲;常山草木,盡染丹心。
想君當日,鐵衣浴火;哭君薨歿,日月失輝。社稷柱石,黎庶干城;未酬壯志,先殞星芒。漢闕蕭瑟,九重銜哀;孤為摧心,吏民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