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興元年,七月十一。
漢興宮,雲臺閣。
雲臺閣的重建格外順利,而且實際上除了人工外幾乎沒有其他開支。
南陽郡是帝鄉,且毗鄰洛陽,因此生產上等木材的育陽縣伏牛山便成為了皇室的木料地,宮廷建材多從此出,而且透過沘水——漢水——鴻溝的漕運路線極為便捷。
漆則是產自漢中郡的房陵縣,房陵多漆林,其中最大的幾片漆林便是少府名下的漆料地,經漢水——沔水——黃河——洛水的漕運路線,一路上順流而下,反倒比伏牛山的木材先一步抵達雒陽。
人力成本也幾乎不用在意,都是少府名下的工匠和官奴,平日裡就算是不修繕雲臺閣也會有其他勞動活動,也就是相當於幾乎沒花錢,便將雲臺閣修繕完畢。
而云臺閣附近還增設了十餘臺渴烏,以及許多水缸以及水瓢和盆。
天子的安全問題沒人敢小覷小視,何況雲臺閣時常會有三公九卿等朝廷重臣前去議事,但凡出點紕漏都是對朝廷的重大損失。
今日,劉辯也遣人召集了太傅、三公九卿、尚書令劉陶和尚書僕射羊續,以及侍中寺侍中、黃門侍郎以及治書常侍聚集於雲臺閣議事。
三公之中,新任的太尉是原光祿勳袁滂。
對於袁滂出任太尉,實際上百官是沒有什麼意見的,包括劉焉這個司徒。
雖說三公名義上是以太尉為尊,司徒次之,司空再次之。
但若要擔任太尉,總是要懂些兵事的,袁滂便是如今三公九卿之中最知兵之人,也是曾經擔任過司徒的老臣,無論是威望、能力,亦或是資歷,擔任太尉都綽綽有餘。
至於接替袁滂擔任光祿勳之人,則是弘農郡人鄧盛。
其實原本最有希望繼任光祿勳的人,是在豫州幹得風生水起的豫州刺史王允。
但王允這人心思太重了,雖說是在監察豫州的世家豪門,逐步收回被侵佔的田地,卻也暗中放過了不少人。
吃著朕發放的俸祿,當了兩邊倒的牆頭草,還想升官?
王允最初聞聽落選時還是有些不滿的,他覺得這兩年在豫州的政績足夠他升遷九卿了,但當得知搶佔了他光祿勳職位的人是鄧盛後,抱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反而送來禮物祝賀鄧盛。
鄧盛的資歷很老,孝安皇帝永寧元年(120年)生人,今年已經六十六歲了,歷經孝順皇帝、孝衝皇帝、孝質皇帝、孝桓皇帝和太上皇劉宏以及如今劉辯這一朝,妥妥的六朝老臣。
而且鄧盛所出身的弘農鄧氏只能算得上是個大豪族,甚至都沒有穩定的世代二千石,當不得士族之名,鄧盛本人則是以軍功升遷幷州刺史,以抗擊鮮卑、匈奴聞名,最終也憑藉軍功入朝。
但這都不是王允願意認慫的關鍵原因,當年王允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太原郡吏時,曾當面指責路佛行賄太原郡守王球而獲得官位,王球一怒之下將王允下獄,並準備將他在獄中殺害。
時任幷州刺史的鄧盛欽佩王允的才識和性格,親自騎上快馬來太原郡保釋王允,請他擔任幷州刺史府別駕從事,並屢次提拔王允,將王允介紹給其他名士為他拓寬人脈,是王允仕途上的伯樂。
無論是真情還是假意,王允都不可能在明面上對鄧盛這位伯樂有任何不滿,除非他想毀掉自己的名望和前程。
而本著“大事開小會,小事開大會”的原則,這一場小會自然是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天子登基以來但凡是開這種小會,往往都伴隨著新的朝廷政令被頒佈。
雲臺閣二層,三公九卿們環顧四周,眼見似乎人已經齊了,但天子仍舊閉目養神沒有半點要開始會議的意思,不由小聲議論著,直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
平準令甄逸氣喘吁吁地登上二樓,匆忙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冠,俯身請罪道:“臣方才微服去東市勘察物價,一得到國家的通知便立即趕來,但還是讓國家和諸公久等。”
劉辯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他起身,黃門冗從趙祐引著甄逸坐在了大司農曹嵩身後的一張小席上。
一眾三公九卿都對甄逸的到來有些疑惑,小小平準令,秩六百石官員,竟然有資格出席這種級別的會議?
卻聽一聲清脆的磬音在閣中迴盪,是劉辯手持木棒敲響了身旁的玉磬。他緩緩睜開微閉的雙目,沉聲吟道:“去年米貴闕軍食,今年米賤大傷農。高馬達官厭酒肉,此輩杼軸茅茨空。”
劉辯緩緩睜開微閉的眼眸,道:“平準令,告訴諸公今歲夏收後麥子的價格。”
甄逸應聲而起,行至堂中,向劉辯及兩側重臣分別鄭重一禮,朗聲道道:“稟國家,稟諸公,近月臣與大司農署眾佐吏奔走四方,詳察市情。中原各地夏收後麥價,均價……一石70錢。”
司空崔烈輕撫頷下鬚髯,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道:“甚善,今歲天公作美,災禍稀少,風調雨順,螟災亦未成患,算得上是個豐年了,糧價回落,百姓必感念國家仁德,頌揚國家的聖明與仁德!”
只是,崔烈話音剛落下,卻發覺同僚們向他投來了意味深長的眼神。
倒不是崔烈當了第一個發言的顯眼包,並且試圖阿諛奉承天子,而是崔烈的發言讓他們有些無言以對。
糧價降低是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然而糧價過低就會成為一件惡事。
崔烈雖然未曾外放任職,卻也是在尚書檯任職過,並非全然不懂民生問題。
而東漢在光武中興和明章之治期間,糧價都能被打壓到30錢一石,因此崔烈覺得糧價從去歲的120錢一石降至70錢一石,正是大漢正在中興的表現,雖距盛世尚遠,總是向好的。
“司空是河北名士,不愁生計,不知小民疾苦。”太常卿鄭玄微微搖頭,嘆息一聲,但卻沒有攻訐崔烈的意思,只是心有所感便隨口言之,聲音帶著追憶的沉重,道,“當年老夫在家中貧困到必須陪著父兄一同耕地方可讀書,最後不得不出任鄉嗇夫,負責替鄉長征收本鄉各戶人家賦稅。”
“若是當時的麥子70錢一石,某怕是要餓死在田野間了,更別說是讀書了。”
史書只記錄糧價,不會記錄除了直接和糧食相關的豐收、歉收以及災荒之外的其他原因,更不會考慮到五銖錢的購買力問題。
除去小冰河期帶來的各種天災以及人禍外,糧價暴漲的另一大影響因素是劣錢氾濫。
不同於前漢孝武皇帝將鑄幣之權收歸國有,由水衡都尉掌管鑄幣事宜,並設立上林三官。
“鍾官”主管錢幣鑄造工序,負責熔銅澆鑄辨銅;“辨銅”檢驗銅料成色,確保原料質量達標技巧;“技巧”則製作陶質錢範與雕刻錢幣模具。
後漢的鑄幣機構十分混亂,甚至都沒有進行過統一管理,這簡直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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