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為何寧願壞了規矩也不來迎接自己的?
是有病,還是有鬼?
而那安徽學政徐立綱則是乾隆四十年的二甲進士,授翰林院編修,此後一直參與《四庫全書》編纂工作,單從其工作經歷來看是個很純粹的文臣,看不起趙安這個學歷文憑皆有水份的“倖進”之人可以理解。
但趙安肯定這位徐老宗師絕對與朱珪有千絲萬縷關係,無它,這位就是位清流。
而朱珪恰恰就是清流領袖。
所以,徐老宗師不肯來接,大機率是替朱珪打抱不平。
不過此人身為安徽學政卻是麻煩,因為趙安打算奏請的臨時捐納中關於監生文憑一事得學政衙門配合。
果然,老宋隨後就說捐監一事遭到徐立綱的強烈反對,根本不同意配合,倒是與他一起來接藩臺大人的安慶知府宋嘉問對此事十分積極。
但只要學政衙門不點頭,趙安哪怕實任巡撫也無法推動此事,因為相關學籍檔案以及證書報備都歸學政衙門管。
“臬司衙門和學政衙門要是與大人作對.”
“這事我們回頭再說。”
趙安面色不變,微微抬手止住老宋的話頭。按察使與學政,一個掌刑名、一個管教育,地位僅次於巡撫、佈政,尤其學政更是不歸地方官管,想要扳倒他們難度很大。
唯一對趙安有利的一點就是,這兩個衙門的行政資金是由藩庫撥給,甚至連二人的工資也歸藩庫發。
但總不能真用停發工資、單位運轉資金去卡人家吧?
有點太糙。
還真得從長計議。
不動聲色的趙安來到安慶知府宋嘉問面前,後者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一路勞頓,辛苦至此,下官已在城中酒樓備下薄宴為大人接風洗塵,還請大人能夠賞光。”
接風宴也是常規,不過正常情況是由比宋嘉問官大的臬臺或學臺負責,而不是他這個省會知府。
奈何臬臺、學臺缺席,只能由知府負責。
雖然一路過來地方官們太不守規矩,但趙安卻是守規矩的人,也不高談清廉,直接準了這場接風宴。
宴席是在城中某處私人會所後花園設的,服務員們的言行舉止一看就是經過培訓的,宴席並不張揚,除趙安、老宋外,就是趙安指定的葉志貴、徐霖等人,另外就是安慶府方面陪同的幾個官員。
菜餚做的精緻卻一點也不奢靡,顯是宋知府精心揣摩過趙安尚儉喜好,知道這位青天大老爺不喜歡鋪張浪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席間氣氛融洽,多是聊些沒營養的話。
趙安全程沒擺任何架子,表現的特別“親官”,不時還能說上幾句輕鬆話,引得眾人紛紛陪笑。
宋嘉問言語亦是恭敬,馬屁拍的頗有講究,將對趙安的奉承話全藏在對民生的關切之中,聽得趙安頗為受用,對其印象不錯。
安慶不僅是省府所在,更是安徽第一強府,按趙安前世的排名習慣,這位宋知府是要加個常的,屬班子投票人員,重視一些也是應有道理,況人家特別會做人。
擱這會,趙安也不奢望收禮了,只是想看看這位宋知府對自己這個新任佈政的“支援力度”有多大,對朱珪離任的態度又是什麼。
未想宴席將至尾聲時,“服務員們”悄無聲息過來撤下席面奉上香茗。
然後就見宋知府使了個眼色,陪坐的幾位屬官頓時心領神會,紛紛藉口更衣或處理公務行禮告退。
老宋見狀,也給徐霖等陪同人員打了眼色,幾人忙也告辭退出屋子。
閣內便只剩下趙安與宋嘉問、老宋三人。
趙安端著青瓷茶碗麵帶笑容卻不語,心中卻隱有小小激動,因為宋知府的樣子看著頗令人期待。
果然,但見這位知府大人從袖中取出一隻扁平錦囊,並非盛放銀兩的木匣,而是用上等蘇繡製成的文章袋。
臉上也不見任何絲毫諂媚,反而帶著一種文人相交的懇切與鄭重將錦囊雙手奉於趙安面前,很是誠懇道:“大人初臨安慶,百務待舉。衙署之內,聘請教習、犒賞執事、刊印文書、酬答各方書信往來皆需用度。此非一人之事,乃一省之體面也!”
說到這,宋知府稍作停頓,見眼前的年輕藩臺大人臉色未有變化,便繼續道:“按我皖省不成文的舊例,下屬同僚需為新任憲臺湊一份筆墨潤敬,專為補貼這些公務雜支。故下官斗膽為大人貼補一些用度,萬望大人勿要推辭。”
這番話說出,頓時令得趙安心中一片暖和:對嘛,這才像話!不是他這個藩臺大人非要收禮,而是他藩臺大人乃一省之臉面也!
媽的,清官就不要臉面了?
先前那幫王八蛋看事光看表面,一個個只知為自己著想,哪個真正考慮過他趙大人銀行卡餘額的!
接過錦囊便覺微沉,心知絕不僅僅是幾張銀票,開啟繫帶裡面果然沒有銀票,只有一份泥金箋的禮單,和一冊精心抄錄的詩稿。
禮單上用工整小楷寫著一行字——“奉《詠梅詩稿》一卷,聊供憲臺大人政餘清賞。”
什麼意思?
不是說給我湊了一份筆墨潤敬麼?
錢呢,錢在哪!
老宋在一旁含笑解釋:“大人有所不知,官場規項也分個雅俗,若只是八兩、十兩的薄禮,這詩稿便只附上八韻、十韻的梅花詩,應景而已。若是幾十兩之數,便需寫上數十韻,方顯誠意。”
說罷,一指那冊裝幀精美的詩稿,“宋知府對大人敬意極厚,這才獻上詩稿一卷,字字皆是對大人清凜高潔如寒梅之品格的仰慕啊。”
話聽著是拍馬屁,實則是告訴趙安,這一卷詩稿代表的不是小數,而是鉅款。
多大的鉅款呢?
隨著趙安指尖不小心的那麼一翻,一張一萬兩的銀票赫然出現在趙安眼前,縱是趙安有了心理準備,目光也是為之精閃,旋即淡淡道:“難得宋大人有心,這冊詩卷本官收下了,公務閒暇之餘定好好品讀,日後或還可贈詩一首於宋大人。”
心中忍不住已經感慨:這安徽還是有可造之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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