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他拼了命想要挽救的災民,這些本該官府竭力保護的百姓,就這麼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最悲慘的方式無聲消亡!
到底是什麼造成這一切!
在眾人目光中,趙安翻身下了騾子,沒有向城中走去接受宿州官吏們的吹捧,而是走到那具被踩得已經變形的母親屍體前,默默將沒了呼吸的嬰兒抱在手中,靜靜的看著這個可憐的小生命。
災民呆呆看著被一眾明顯像是官兵簇擁著的趙安,直覺告訴他們趙安是大人物,但他們不知道這個大人物就是夜裡不斷被人高呼的那位趙大人,他們只知道這個大人物似乎對他們遭受的一切感同身受。
也許,只是單純的可憐吧。
趙安的部下們也均是屏住呼吸,不知所措。
直到趙安的聲音響起:“慶遙,派人去叫宿州知州李文過來。”
“嗻!”
慶遙側臉看向兩名手下,頓時兩名身上都染了血的黃馬褂縱馬向城中奔去。
未過多久,知州李文一行便匆匆趕到了此處,發現趙大人手中抱著的竟是死去多時的災民孩子,李文心中頓時升起一絲不祥,硬著頭皮帶領屬員行跪拜禮:“下官參見大人!”
卻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大膽抬頭看,發現年輕的趙大人依舊抱著那死去孩子一動不動。
所有人都注意到趙安眼中的怒火,注意到這位剛剛取得大勝的藩臺大人抱著孩子的雙手在顫抖。
怒火,在數十個呼吸後爆發了。
“本官不顧危險帶人救援宿州,為的是什麼?”
初始,趙安的聲音顯的平靜,直到他猛地指向附近倒在血泊中的災民屍體,以及那些餓的連起身力氣都沒有的災民,情緒終是爆發,聲音也變得無比刺耳。
“難道就是為了看著我大清的黎民百姓,就這樣曝屍荒野任由蛆蠅滋生!看著我大清的黎民百姓就這麼坐在這裡等死!李大人,你是宿州的父母官,你告訴本官,你眼前的這一切難道就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國泰民安!說!”
最後一個“說”字,莫說跪在地上的知州李文嚇了一跳,周圍的人哪個不為之一駭。
“下官,下官”
情急之下李文的聲音為之卡頓。
等他想到怎麼說時卻被趙安憤怒打斷,質問道:“李大人,你告訴本官,為何不放糧!又為何要把災民往別處攆!”
面對趙安凌厲可怕的眼神,李文額頭冒汗,硬著頭皮道:“大人明鑑!城中糧食本就緊張,這災民又比城中百姓多,哪有餘糧供給他們”
“緊張?”
趙安冷笑一聲再次打斷李文,“緊張到城外餓殍遍野,你宿州城內還能拼湊出數百頭騾馬送給本官?緊張到你宿州城的官倉連耗子都要餓死了嗎!本官走前再三交待於你,不許關閉城門,一定要給城外百姓施粥,你為何不聽!不聽也就罷了,為何本官率部大敗白蓮教匪,你仍舊不肯施糧於災民!”
“大人,賊亂雖平,可城外流民依舊眾多,若貿然開倉放糧恐生搶掠之禍!下官以為需待城內清理完畢,核實災民戶籍方能依照朝廷規制有序放賑!再者,大人雖獲大勝,難保沒有漏網之魚,若白蓮餘孽混雜災民當中,此時放糧便是資敵!”
李文重重叩首,“下官絕無私念,一心只為朝廷社稷,還請大人三思!”
“三思?放屁!”
趙安怒極反笑,笑聲卻比哭還難聽,更充滿暴戾殺機,駭人的眼神緊緊盯著跪在那的李文,“秩序未復?災民戶籍?有序放賑?資敵?李大人,這城外的百姓都要死絕了,你還在這裡跟本官講他孃的狗屁規矩!你的聖賢書都讀進了狗肚不成!”
不待李文辯駁,彎腰將手中嬰兒放回母親懷中,爾後一把扯開套在身上的百姓衣服,伴隨“嗤啦”一聲,露出裡面外套黃馬褂的三品大員補子。
“朝廷賜我這身官服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讓本官踩著百姓屍骨邀功請賞?是為了讓本官看著百姓曝屍荒野心安理得!是為了讓本官與你在這三思,還是讓本官與你這鐵石心腸之輩虛以委蛇,回答我!”
趙安的神情很是猙獰,李文縱是再覺自己所做無錯,此刻亦是心下發寒,因為他想起眼前這年輕人可是殺過知府和總兵的。
眼神不受控制的便飄向這年輕人的胯間,那裡,懸著一把蒙著綠色鯊魚皮的寶刀。
是遏必隆刀!
“回答我!”
“回答我!”
接連兩聲厲喝,駭得李文字能往後退去,然身子剛動就被人死死按住,卻是兩名鷹狗處的侍衛不勞趙安吩咐就動手了。
跟李文一起來的衙役隨員們見狀,哪個敢動。
殺心早就起了的趙安看著臉色煞白的李文怒道:“你這昏官害死多少百姓,今日我便替死去的百姓,替咱大清,替皇上砍了你!”
豁口的遏必隆刀瞬間出鞘,烈日之下再次揮下,一刀,兩刀,整整三刀,方將李文的脖子斬斷。
慘叫聲如深夜厲鬼,久久不絕耳畔。
一眾宿州官吏不是嚇的失聲驚叫,就是“媽呀”一聲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同知崔秀同趕來的遊擊周庫也叫嚇的把腦袋死死抵在地上,身子抖的厲害。
看了眼滾落在地的李文腦袋,趙安微哼一聲冷冷環顧被嚇壞了的宿州官吏們,然而遏必隆刀並沒有再次飲血,而是緩緩歸鞘。
這讓一眾宿州官吏不由鬆了口氣,但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方才還揮刀斬殺知州的藩臺大人竟向著左側密密麻麻的災民屍體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這一跪,令得在場所有人都為之驚呆。
更讓他們驚呆的是趙大人那帶有哭泣的聲音:“安徽的父老鄉親們,我趙有祿對不住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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