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296章 劫波渡盡始見晴

到得下晌時,因實在按捺不住心緒,便吩咐素雲道:“你且看顧著蘭兒,我先前在玉皇面前起了誓,如今蘭兒見好,總要去玉皇面前誦幾遍經文去。”素雲不疑有他,自是應下。李紈便領了碧月往那玉皇廟而去。

轉眼到得玉皇廟丹房裡,李紈抿著嘴略略猶疑,便將玉錘輕輕敲在那玉磬之上。

不過一刻光景,便聽得身後門扉響動。李紈心下怦然,禁不住扭身來看,眼見果然來的是陳斯遠,李紈頓時動容不已,失聲道:“遠哥兒……”

說話間便梨花帶雨也似撲在其懷裡。陳斯遠唬了一跳,緊忙問道:“哪裡委屈了?蘭哥兒可好些了?”

李紈只哭著不住搖頭。她此一哭一則感念自個兒此時也有人疼了,二則也是念及過去數年的孤寂。

陳斯遠探尋幾句,大抵摸準了李紈心思,當即也不急著漁色,只攬了其細細安撫。誰知正待口乾舌燥之際,那李紈便主動奉上朱唇相就。

李紈情熾似火,陳斯遠自不會駁了其興致。當下一個氣暗眼瞪,好似牛吼柳影;一個言嬌語澀,渾如鶯轉花間。一個耳畔訴雨意雲情,一個枕邊說山盟海誓。玉皇廟裡,翻為快活排場;煉丹房中,變作行樂世界……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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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又是數日,賈蘭果然大愈,依舊往前頭私塾裡跟著先生讀書。

自那日之後,李紈愈發情熾,隔一日便要去玉皇廟敲玉磬。起初陳斯遠還樂在其中,待過得幾日也覺不妥,便私下與李紈說了一回。

李紈大羞,這才忍住心緒幾日不曾來尋陳斯遠。

餘下光景,陳斯遠自是尋寶姐姐、林妹妹說說話兒,而後悶頭讀書,時而嘗試提取那魚腥草素罷了。

如今已是八月初,因不日便是中秋,且啟程在即,是以賈政這幾日又搬回榮國府中,卻只在趙姨娘房裡留了一晚,便挪去了前頭的夢坡齋。

趙姨娘這回學了個乖,也不敢哭鬧了,只每日殷勤往那夢坡齋去自不多提。

這日一場秋雨過後,陳斯遠正在書房中讀書,便有小丫鬟芸香巴巴兒跑來,說道:“大爺大爺,那妙玉被人扶著回櫳翠庵了。”

“哦。”陳斯遠寡淡應了一聲兒,這才想起妙玉一直留在城外牟尼院,不想十來天方才迴轉榮國府。

眼見陳斯遠渾不在意,芸香只得訕訕而去。

卻不料過得午時,那芸香又引了清梵來了夢坡齋。

入得內中,那清梵便叩首道:“求遠大爺賜下藥,好歹救一救我們姑娘吧!”

陳斯遠心下莫名,趕忙道:“你且起來說話兒,到底怎麼回事兒?”

清梵抽抽搭搭,只說妙玉染了風寒,高熱不退。在牟尼院便延請了名醫診治,只是換過兩回方子也不見效用。清梵與兩個嬤嬤計較一番,情知不可久留,便不顧妙玉攔阻,生生將其搬回了櫳翠庵來。

如今那魚腥草素已有了些許門道兒,大蒜素又不好儲存,陳斯遠自是不會吝惜。想著此番不應允,轉頭兒說不得表姐便會來求肯,於是乾脆道:“那藥我也不曾留存,倒是那製法你回頭兒拿了去,自個兒試著便能造出來。”

清梵抹淚道謝不迭,待得了方子方才千恩萬謝而去。

清梵一走,那芸香便眉飛色舞道:“大爺大爺,聽說那妙玉在外頭與個男子糾纏不清,前幾日還動了刀劍呢!”

“啊?”陳斯遠愕然不已,問道:“你聽誰說的?”

“還能有誰?前一回太太打發了幾個婆子、僕役去了牟尼院,我方才正好聽見幾個回來的婆子說嘴。”

陳斯遠來了興致,緊忙問起詳情來,那芸香便繪聲繪色說將起來。

卻說那妙玉失魂落魄到了牟尼院,途中又險些為歹人所害,自是心灰意懶、悲憤欲絕。

轉天也不理會清梵等,更不理會王夫人打發來的人,只守在大殿中抄寫貝葉經。

本道清心寡慾,總會將柳湘蓮哄騙自個兒之事淡忘了。誰知越是清心寡慾,那妙玉便愈是惱恨!

蓋因妙玉素來孤高,每每想起自個兒竟被柳湘蓮哄了去,便氣惱不已。

待到了八月初四這一日,多日不見的柳湘蓮果然來了牟尼院。二人殿中相會,先前說了什麼無人得知,其後便吵嚷起來,引得王夫人打發的嬤嬤過去觀量。

便聽得那柳湘蓮賭咒發誓道:“……我若哄騙了姑娘,只管出了門兒便遭了雷殛。你若不信我——”說著蒼啷啷一聲抽出寶劍來,倒轉著遞給妙玉,道:“——便將我這顆心剖開,看看是黑的還是紅的!”

尋常女兒家若是得了寶劍,說不得當下棄劍哭鬧不止,或是乾脆就信了柳湘蓮。誰知這妙玉卻不是尋常女兒家,得了寶劍一咬牙,挺劍便刺!饒是柳湘蓮身手了得,猝不及防之下也被一劍戳中了胳膊。劇痛之下,柳湘蓮立時翻了臉,一腳將妙玉踹翻,奪了寶劍便要下狠手。也是幾個婆子呼喊不已,那柳湘蓮臉色變幻數回,丟下狠話道:“我便是哄騙你又如何?你留在賈家還不是要給人家做小?呸,這會子與我扮高潔,你與那青樓裡的姐兒又有何區別?不過都是玩物罷了!”

說罷柳湘蓮捂著肩頭揚長而去,那妙玉大惱,瘋了也似追出去,隨手拾了物件兒便砸。

也是一眾婆子攔阻,這才將妙玉勸下。誰知夜裡這妙玉也不安睡,竟冒著雨又在牟尼院中游逛,待轉天便高熱不起。綿延至今日,眼看不見好轉,這才被清梵等搬回了榮國府。

芸香小嘴巴巴兒的說完,又意猶未盡道:“也是古怪,她既病了,怎地不去求太太打發太醫來,反倒要來求大爺?”

陳斯遠哈哈一笑,道:“你道太太這會子會好心診治了她?”

妙玉與柳湘蓮不清不楚的,王夫人又不是開善堂的,說不得這會子正巴不得妙玉趕緊死了去呢!

芸香納罕不已,正待追問,誰知外間五兒便道:“大爺,表姑娘來了。”

陳斯遠朝著芸香擺擺手,小丫鬟緊忙溜了出去。陳斯遠到得門前,便見邢岫煙蹙眉急急而來。

待進得內中,不等落座那邢岫煙便道:“她……好似病得極重,遠哥兒,你那方子……可能分一些來?”

陳斯遠笑著道:“你便是救了她,只怕她也不記你的情分。”

邢岫煙搖頭道:“她如何是她的事兒,我卻不能見死不救。”

陳斯遠便探手牽了柔荑道:“表姐實在心善……早知你便是這個心思,是以方才清梵來求,我已將方子給了去。”

邢岫煙唸叨了一聲兒‘菩薩保佑’,反握了陳斯遠兩下,道:“那我先去櫳翠庵瞧瞧,待無事了再來尋你。”

陳斯遠哼哼一聲故作不情願,邢岫煙略略赧然,四下瞧了眼,眼見無人瞧過來,這才飛快湊過來在陳斯遠臉頰上親了下。道:“別鬧,我先去了。”

陳斯遠只得點頭,目送邢岫煙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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櫳翠庵。

這櫳翠庵分作內外兩重,進得山門裡,左右栽有紅梅樹,東邊又有一小巧涼亭;過得正門,那東廂房作禪堂,西廂為幽尼佛寺,正房三間是櫳翠庵,兩間西耳房作達摩庵,唯獨兩間東耳房才是妙玉居停之地。

加之東禪堂又有曲折迴廊通著三間櫳翠庵,那曲廊倒是將兩間耳房隔出個小巧庭院來。

刻下內中咳嗽聲不絕於耳,妙玉身邊兒的嬤嬤引著周瑞家的與胡太醫兜轉過來,那嬤嬤便道:“姑娘,周嫂子來了,太太聽聞姑娘病了,特地請了胡太醫來診治。”

那內中妙玉聽聞此言,頓時咳嗽得愈發緊了。

少一時,清梵推開門,將周瑞家的與胡太醫讓到內中。

那周瑞家的進得內中,眼看妙玉額頭敷著帕子,原本白皙的小臉兒,這會子愈發白得好似紙一般,頓時唬著臉兒道:“姑娘既病得這般重,怎地不早些回府?方才太太唬了一跳,緊忙請了胡太醫來給姑娘診治。”

妙玉素來媚上傲下,那股子孤高勁兒從不與王夫人、賈母等使,此時只低聲道:“原想著自個兒請了郎中瞧過便是了,誰知竟一直不見轉好。”

周瑞家的便笑道:“外頭的山野郎中,又如何比得過府中太醫?”當下扭頭與胡太醫道:“胡太醫,有勞了。”

“好說好說。”

那胡太醫踱步上前,自有清梵為妙玉的白皙手腕覆了帕子。胡太醫撫須落座,道一聲兒‘得罪’,探手切脈。待兩隻手都診過脈,胡太醫撫須說了一番醫理,當下又寫下藥方來。

那妙玉又引得咳嗽連連,清梵趕忙取了銀錢謝過胡太醫,這才將周瑞家的與胡太醫禮送了出去。

待迴轉耳房裡,那妙玉氣得俏臉兒泛紅,只道:“當我不知她的心思?這是想要害死我啊!”

妙玉在榮國府待了許久,便是性子孤高不與人往來,手下的丫鬟、婆子卻不是孤高的,榮國府什麼情形自是知曉。那胡太醫素來庸碌,莫說是各處主子,便是下頭管事兒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敢去尋,王夫人此番打發了胡太醫來,內中之意不言自明!

有婆子便勸說道:“姑娘快別說話兒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再說,姑娘此番實在是——”

也不怪婆子腹誹,既託庇榮國府,安安心心做那寶二奶奶備選就是了。此番與那柳湘蓮糾纏不清,鬧得人盡皆知,那王夫人再是垂涎常家家產,又如何肯讓妙玉嫁進門兒來?妙玉卻氣惱道:“不是有夏家姑娘麼?我待如何,莫非還要她點頭不成?”

清梵知道妙玉性子,當下便道:“姑娘快別說話兒了,才得了遠大爺的方子,我這就尋人整治。前一回稻香村的蘭哥兒只服了小半瓶便大好了,料想姑娘用了不日也能轉好。”

妙玉只咳嗽著連連搖頭。她這會子心若死灰,恨不得就此一病就去了。

清梵也不理會妙玉如何說,只出來尋了婆子整治那大蒜素,誰知便有邢岫煙領了篆兒前來探望。

妙玉孤高,清梵卻是通情達理的。見了邢岫煙頓時好似得了主心骨,當下抹淚言說一番,邢岫煙便道:“莫慌,我這不是來了嗎?篆兒,你拿了銀錢去廚房挪一籃子大蒜來。”

篆兒癟癟嘴,悶聲應下,扭身而去。

邢岫煙又道:“你們且整治著,我進去瞧瞧她。”

清梵自是千恩萬謝,忙招呼兩個婆子出來幫手。邢岫煙看向耳房嘆息一聲兒,到底挑了簾櫳進了內中。

那妙玉兀自咳嗽不休,抬眼見來的是邢岫煙,頓時冷聲道:“怎麼?你也來瞧我笑話兒?”

邢岫煙沒回話兒,只湊坐床邊探手摸了摸其額頭,又緊忙尋了帕子打溼了,為其擦拭起手心來。

那妙玉胳膊一摔,冷聲道:“你我相看兩厭,這會子又何必惺惺作態?”

邢岫煙抬眼看著她道:“我也不知自個兒怎地就惹了你不快,你既薄情寡性,我卻不好無情無義。便不衝著那幾年教導之恩,單是姊妹之情,我也不好置之不理。”頓了頓,又道:“我問過他了,那大蒜素極有效用,想來你服過幾日也就能痊癒了。”

妙玉一時無言,只別過頭去任憑邢岫煙為其擦拭。

眼看妙玉食不下咽,邢岫煙又親自往小廚房走了一遭,為其熬煮了一鍋菜粥。隨即又請了紅玉來,指點清梵等分離大蒜素。

至這日下晌,浪費了大半大蒜,可算製得了一小瓶大蒜素。邢岫煙操勞半日,眼看天色漸晚,這才告辭而去。丫鬟清梵便伺候著妙玉服用了那大蒜素。

清梵幾番欲言又止,情知自家姑娘是個執拗的,那勸慰的話兒便只得埋在心裡。

實則妙玉又豈是冷心冷肺的?有家不能回,寄人籬下,又險些為浪子哄騙,萬念俱灰之下,卻有昔日閨中好友侍奉左右。

所謂患難見真情,妙玉自是心下動容。只是礙於顏面,這才不曾言說。於是到得夜裡,妙玉更是裹了被子痛哭了一場,只覺世間之大,再無自個兒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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