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297章 禍福無門人自召

清早。

婆子叩開耳房房門,清梵迷糊著迎了婆子入內,那婆子便道:“姑娘如何了?”

清梵道:“倒是不燒了,睡下了也不怎麼咳嗽,遠大爺那方子果然有大用。”

婆子長出了一口氣,她們這些下人全指望妙玉過活,自是不想妙玉有個三長兩短。

清梵打了水,伺候著妙玉略略擦拭,便往小廚房取了食盒來。妙玉風寒好了大半,這會子卻心若死灰,素日裡向來孤高的目光也黯淡起來。

待略略用過早點,婆子與清梵對視一眼,前者便勸慰道:“姑娘,莫怪我多嘴……有道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錯非當日姑娘與邢姑娘結下了善緣,只怕姑娘這一遭——”

那位遠大爺可不是個好脾氣的,又與妙玉素無往來,錯非因著邢岫煙,又哪裡會痛痛快快送了方子來?清梵也道:“邢姑娘還好說,遠大爺那邊廂,姑娘回頭兒須得道個謝呢。”

妙玉心下煩悶,雖早知自個兒錯了,卻不願承認,乾脆歪了身子別過頭去也不言語。

那婆子又道:“出了這等事兒,只怕這榮國府是留不下了。”

候補的寶二奶奶與外頭的男子不清不楚,還險些鬧出人命來,王夫人再是好脾氣只怕也忍不了。

妙玉終於有了點兒反應,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榮國府,進來容易,想出去就難了。”

妙玉能往來宮中,借的自然是榮國府的勢。她平白將大半髒銀兌了內造之物,王夫人又豈會眼睜睜瞧著其遠走高飛?婆子與清梵兩個都是沒主意的,聞言相看無言,俱都蹙眉不已。妙玉心下卻自有思量,暗忖著,總要想個法子脫身才好。

……………………………………………………

待轉過天來,陳斯遠兀自在清堂茅舍讀書。至於昨日妙玉之事,他早就丟在一旁。

不想到得晌午,又有清梵來尋。

紅玉將其讓進內中,那清梵倒是說了好一番感謝的話兒,臨了又留了一百兩銀票。

待其告退而去,陳斯遠方才反應過來,這是上回自個兒給妙玉墊付的銀錢?

正思忖間,便有寶姐姐領了鶯兒入內。

陳斯遠隨手將銀票交給紅玉手下,迎上前笑道:“妹妹來了?”

寶釵笑著頷首,待落座後便狐疑道:“我方才怎麼瞧見……好似妙玉師傅身邊兒的丫鬟來了一遭?”

陳斯遠身邊兒只一個包打聽芸香,效用大抵比得上半個鶯兒?人家鶯兒的手段高絕,設了賭局四下籠絡榮國府下人,內中大事小情又如何瞞得過寶姐姐去?

陳斯遠本就無心隱瞞,聞言頓時來了興致,笑著道:“妹妹便是不問,我也要說的。妹妹可知前些時日我出去了一趟?”

當下他便將妙玉、柳湘蓮之事說了一遭。寶姐姐一邊廂聽著,一邊廂留心陳斯遠,見其果然只當了樂子來講,心下並無覬覦妙玉之意,頓時略略放下心來。

待陳斯遠說完,寶姐姐便道:“她本就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又哪裡知道人心險惡?”

陳斯遠笑道:“說來……那妙玉原本是留給寶兄弟,我就不信出了這檔子事兒,太太還能容得下她。”

寶姐姐低聲道:“一則是容不下……二則,她只怕也不好走。”

見陳斯遠有些費解,寶姐姐便道:“我家留在府中,還借給姨媽三萬兩銀錢呢。平白遮蔽了她二年,她不出些血,還想全須全尾的出府?”

陳斯遠略略愕然,細想又覺在情理之中。想那原文中,黛玉家產盡數貼補了榮國府,到最後還不是落得個‘玉帶林中掛’?王夫人待外甥女都這般狠毒,又豈會放過那妙玉?寶姐姐見其不言語,還當他不大信,便又低聲道兒:“昨兒個她回來,姨媽便讓周瑞家的領著胡太醫去了。”

真狠啊!陳斯遠轉念一想,那自個兒給了大蒜素的方子……豈不是壞了王夫人的好事兒?寶姐姐見其蹙眉不已,便追問了一嘴。陳斯遠便將此事說將出來,惹得寶姐姐好一陣皺眉。

說道:“姨媽自打與那夏金桂親近起來,這心腸是愈發的狠辣了。你如今無意而為,不過是惹了其不快,往後再不好擋了其道。”

正說話間,外間忽有芸香、鶯兒一併入內,二者嘰嘰呱呱道:“可不好啦,外頭來了一對兒母子,如今正跪門求二奶奶開恩呢。”

陳斯遠與寶釵對視一眼,俱都猜到此番乃是王夫人所為。寶姐姐還有些幸災樂禍,陳斯遠卻暗忖,那來旺才調撥去管僧道沒多少時日,只怕鳳姐兒還不曾與倪二切割乾淨。

王夫人這是急了,為了掌家一事,已然不顧榮國府名聲了。

寶姐姐想著去榮慶堂瞧熱鬧,便起身告辭而去。陳斯遠送過寶姐姐,回身便見紅玉正與五兒嘀咕著,見了陳斯遠,五兒便問道:“大爺,紅玉姐姐說這回太太又要掌家了呢。”

陳斯遠思量道:“大差不差吧……不過,福禍相依,太太再行掌家,只怕不見得是好事兒啊。”

五兒心下不解,待要追問,陳斯遠卻挪步又回了書房。他心下暗忖,這王家女果然是內鬥內行、外鬥外行啊。只是老太太又不是傻的,又豈會讓王夫人真個兒得了逞?這邊廂暫且按下不表,卻說寶姐姐一路兜轉至榮慶堂,此時除去黛玉、李紈,三春、邢夫人、王夫人俱在。

寶姐姐見過禮,便悄然停在王夫人身後。便有周瑞家的匆匆入內,將外間情形說了一通。

賈母人老成精,聞言頓時瞥向王夫人。那王夫人卻鼻觀口、口觀心,只不住地捻動佛珠。

賈母便問道:“鳳丫頭可去處置了?”

周瑞家的道:“平兒引了那母子去了門房問話兒,倒是沒見二奶奶。”

王夫人正要接茬,賈母便道:“那便等鳳丫頭來了再說。”

此言一出,那王夫人便只好止住話頭兒。邢夫人反應慢,瞧了王夫人與賈母半晌,方才反應過來,敢情又是這二位在鬥法。她也不管什麼掌家事宜,只樂呵呵瞧起了熱鬧。

少一時,鳳姐兒領了平兒匆匆入內。方才見過禮,那賈母便道:“鳳丫頭,怎麼就有人鬧上門兒來了?”

鳳姐兒可不是邢夫人,這會子心下哪裡不知此番是王夫人下的絆子?她這會子心下暗恨,恨自個兒合該早些聽了陳斯遠的勸。若早些與那倪二切割清楚,又豈有今日之禍?

鳳姐兒暗咬銀牙,可老太太發問了,她總不好遮掩過去。便是她自個兒遮掩了,也會有人將內情說將出來。

於是鳳姐兒便道:“都是孫媳婦行事不謹慎。這二年孫媳婦眼看府中週轉不濟,便存了錢生錢的心思。於是尋了倪二將銀錢放出去,一年出息不過幾百兩,也大多貼補了府裡。”

平兒在一旁轉圜道:“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我們奶奶不過是將銀錢放給了倪二,約定了月息三分,隨取隨用。至於倪二再往外放,可與我們奶奶再無干系。”

王夫人冷眼瞥了這主僕一眼,說道:“鳳丫頭,你放債的事兒且不說,那母子二人到底所為何來?”

鳳姐兒實在不好往下說,那平兒便道:“也是那倪二做下的惡事!”

平兒簡短截說,卻是有張姓人家原本家中殷實,夫婦二人操持早點營生過活。奈何天有不測風雲,張家男人四月裡忽而染了肺癰,延醫問藥月餘,眼看家財耗盡,張氏無奈之下只得問倪二借了五兩銀子。

到得六月裡,張家男人到底一命嗚呼而去。張氏散盡家財,又賣了外城屋舍,將男人傳送之餘,又尋了倪二還銀錢。誰知不過兩月光景,那欠賬便驢打滾也似到了七兩銀子。

張氏還不上,只得賃了屋舍領著兒女重操舊業。不想每月都還一兩有餘,到得本月竟還欠下了八兩銀子。

眼看張氏還不上,那倪二又領了青皮登門威脅,話裡話外說張氏長女薄有姿色,正好拿來抵債。那張氏不從,倪二便買通潑皮整日介搗亂。

那早點攤子主顧都是四下百姓,有潑皮每日搗亂,沒兩天就沒人光顧。張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萬般無奈之下只得任憑倪二將大女兒牽了去。

她想著女兒不過是賣進富貴人家為奴為婢,原還打算積攢了銀錢為女兒贖身。誰知前日忽而得了信兒,女兒入得襄陽侯府不過兩日竟死了!張氏求告無門,被那襄陽侯府亂棍打出,不知得了誰人指點,便來榮國府求告。

平兒話音落下,那王夫人立時冷眼瞥了眼鳳姐兒,說道:“阿彌陀佛,真真兒是可憐。”

賈母瞧著垂首不語的鳳姐兒,當面好半晌說不出話兒來。

此時那邢夫人也不知是如何想通的,便道:“這般說來,鳳丫頭也是遭了無妄之災啊。老太太說說,這銀子是放給倪二的,人是襄陽侯府打殺的,裡裡外外與鳳丫頭何干?”

賈母頗為古怪地瞧了一眼邢夫人,忍不住頷首道:“這般說也沒錯兒。”

那邊廂的王夫人便道:“可總歸是壞了咱們家的名聲。”頓了頓,王夫人冷聲道:“卻不知那張氏不去尋倪二、襄陽侯府,為何偏偏要來尋咱們家?我看,還是鳳丫頭行事不謹,才有那倪二拿了咱們家的名頭在外招搖撞騙。”

下頭周瑞家的附和道:“太太說的沒錯兒,這還只是個張氏,後頭還不知有多少苦主呢。”

王夫人又接茬道:“壞了名聲是小,若是惹得聖人厭嫌了娘娘……還不知如何料理呢。”

賈母兀自沉吟不語,心下如何不知,王夫人是抬了元春來壓自個兒?奈何正應了那句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打京營節度使給了王子騰,王子騰立時生髮,如今說不得也要入閣拜相。

賈家子弟,大老爺不過是在五軍部掛了閒職的一等將軍,賈珍比賈赦還低了一等,老爺賈政蹉跎許多年,如今借了元春的光方才轉任學政。

從前四大家以賈家為首,如今賈家反過來卻要靠著王子騰遮蔽。

一則元春,一則王子騰,二者迭加,賈母便是心下偏頗,這會子也得秉公處置了。不然轉頭兒那王夫人翻了臉,只怕榮國府立時便要散架了!因是賈母嘆息著瞧了鳳姐兒一眼,說道:“我原當鳳丫頭是個周全的,不想到底差了年歲,行事失了謹慎。便革除你半年錢糧,往後還是管著後頭,掌家的事兒還是交給太太打理吧。”

鳳姐兒情知躲不過,只得不情不願應下。王夫人心下歡喜,面上卻推卻了幾句,待賈母耐著性子勸慰幾句,這才笑道:“老太太既這般說,那我就暫且掌了家。不過老太太也知我身子不大好,只怕再不得空管教蘭哥兒,我看還是讓蘭哥兒回李氏房裡教養吧。”

一旁邢夫人聽得心焦不已,幾次要插話,偏生身後的迎春一直攔阻,這才生生憋悶住。

賈母敲定此事,推說疲乏,便將眾人都打發了出來。那邢夫人等了迎春一會子,便蹙眉與其說道:“你方才為何攔著我?我若開了口,說不得那掌家的差事就落在我手裡了呢。”

迎春心下哭笑不得,低聲說道:“母親何必自討苦吃?太太背後有娘娘與王大人撐腰,說出話來老太太自然不敢不聽。若是換做母親,只怕就——”

邢夫人心下信了大半兒,卻愈發委屈,便朝著迎春冷哼一聲,扭身回了東跨院。

目視邢夫人快步離去,司棋不好說什麼,一旁的繡橘便道:“姑娘明知大太太是個什麼性兒,方才又何必費力不討好呢?”

迎春笑著搖了搖頭,道:“母親這會子想不明白,過後總會有人與她分說,到時自會念我的好兒。”

繡橘還不知迎春說的是什麼,司棋就笑道:“是了,大太太回頭兒一準兒去尋遠大爺問計!遠大爺素來心思通透,又豈會不知姑娘的苦心?”

迎春笑而不語。

司棋張張口欲言又止,心下暗忖,只可惜自家姑娘到底遲了一步……不過也難說,都道福禍相依,只看二奶奶這些時日春風得意,誰能想到今兒個便被王夫人算計得丟了掌家差事?另一邊廂,探春、惜春隨著鳳姐兒到得粉油大影壁前,二人勸慰了幾句,鳳姐兒只推說道:“三妹妹、四妹妹也不用勸我,自打掌了這家,我每日家沒黑沒白的,累得腳打後腦勺。如今無事一身輕,說不得反倒自在了呢。”

惜春道:“鳳姐姐這般想就對了。”

當下幾人別過,惜春與探春進得大觀園裡,惜春眼見三姐姐愁眉不展,便說道:“三姐姐怎地瞧著比鳳姐姐還要苦悶?”

探春搖了搖頭,悵然道:“鷸蚌相爭、兄弟鬩牆,何至於如此?”

惜春便道:“三姐姐是能勸得了太太,還是能勸得了老太太?”

探春苦笑著又搖頭,只感嘆道:“咱們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頓了頓,看向惜春道:“如今可不就是自殺自滅?”惜春卻冷聲道:“千里搭涼棚,天下就沒有不散的宴席。三姐姐豈不聞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咱們家富貴了幾代,既不姓張又不姓孔,哪裡就能一直富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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