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306章 齟齬漸生

寶姐姐卻道:“人心隔肚皮啊。”再是親姨媽又如何?當日王夫人謀算薛家大房家產時,可不曾顧念什麼親戚情分。

不提寶黛二人如何敘話,卻說王夫人掉光了臉面,氣惱著迴轉自個兒小院兒,心下只覺薑還是老的辣。

偏生她短於機變,一時不察竟著了道兒。又想起每日庶務纏身,只覺頭疼無比,當下緊忙尋了周瑞家的,打發其往夏家送了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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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仁寺以北。

又是一聲嘆息,清梵抬眼便見韓嬤嬤幽怨瞥將過來。清梵蹙了蹙眉,跟著也嘆息了一聲兒。

晌午時姑娘又食不下咽,加之廚娘早就辭去,清梵與韓嬤嬤計較一番,便在左近尋常腳店買了幾樣吃食。

誰知妙玉只嚐了一口,便將一桌子吃食盡數打翻了,連道‘豬食’。一應人等哄了半晌,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又尋了淮揚菜館買了幾樣。

有道是樹倒猢猻散,又有大難臨頭各自飛之說,下晌小憩過後,清梵起身便不見了李嬤嬤身影。

尋了韓嬤嬤過問,她卻支支吾吾半晌不肯言說。待清梵急了,這才說道:“她走了也好,少了一個人的用度,總能多撐幾日。”

清梵訝然道:“她往哪裡去了?”

韓嬤嬤只搖頭不語。清梵沒再追問,只隨著韓嬤嬤唉聲嘆氣連連。

過得須臾,妙玉小睡過後,眼見少了人,便尋了韓嬤嬤過問,那韓嬤嬤入內回道:“李氏於街面上撞見了遠親,便去投親了,過幾日就回。”

妙玉略略蹙眉,卻沒說什麼。

待韓嬤嬤出了屋,尋了清梵問道:“那位遠大爺到底如何說的?今兒個到底來不來?”

清梵急得都快哭了,卻只能搖頭道:“我也說不好,他只說得空便來。”

韓嬤嬤蹙眉嘆息道:“八成是推脫之語……實話與你說,李氏與那腳店的東主瞧對了眼兒,給人做了後孃。”

“啊?”清梵大吃一驚。轉念一想,那李嬤嬤不過三十出頭,給人做續絃倒也說得過去。

韓嬤嬤低聲道:“老話兒說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主僕?她是尋了好去處,那腳店一年忙到頭兒,總有個三五十兩銀子,累不著、餓不著,又不用伺候人。

也就是我年紀大了,不然有這等好去處,只怕我也要去的。”

清梵年紀小,只悶頭不言語。

韓嬤嬤便勸說道:“你年紀小,我勸你也早做打算。若那位遠大爺不來,只怕咱們真就要散了去。”

清梵不禁紅了眼圈兒,說道:“姑娘待咱們不薄,再說了,身契還在姑娘手裡呢。”

韓嬤嬤卻道:“身契是死的,人是活的。若你尋了好去處,只管往房裡頭一躲,躲個一年半載的,使了銀錢重新落個戶也就是了,姑娘還能一直尋你不成?”

清梵又問:“那嬤嬤如何打算?”

韓嬤嬤苦笑著搖頭連連,道:“我還能如何?上了年紀,只等著姑娘無以為繼,發賣了我給人做老媽子去。”

“不至於,不至於……”清梵只說不至於,心下卻知再這般下去,真就無以為繼了。

二人分開,清梵止不住掉了眼淚,因不想讓妙玉瞧見,便守在廊簷下哭個不停。

正絕望之際,那韓嬤嬤往門外左右掃量一眼,隨即扭頭便往回跑。邊跑便嚷道:“清梵,你快來瞧瞧,巷子裡進來一輛馬車,那馬車可是遠大爺的?”

清梵聞言一怔,抹了眼淚起身跑到門口,往東邊兒瞧了一眼,便見一駕綠呢馬車緩緩朝這邊廂而來,那領頭走在前頭的小廝,正是陳斯遠身邊兒的慶愈。

清梵頓時心下一喜,忙與韓嬤嬤道:“錯不了,就是遠大爺的馬車,遠大爺來了!”

韓嬤嬤臉上也現出笑模樣,隨即趕忙低聲道:“你快去伺候姑娘更衣,再有……好生與姑娘說說,咱們可就指望著這位遠大爺了。”

“嗯。”清梵用力點頭,扭頭往內中跑去。

須臾進得屋裡,眼見妙玉兀自歪在床榻上神色懨懨,趕忙到得近前催促道:“姑娘快更衣,遠大爺來了!”

妙玉抬眼瞥了其一眼,道:“他怎麼來了?”

清梵咬了咬下唇,說道:“實話與姑娘說吧,上回那銀子便是邢姑娘給的。邢姑娘才幾個月例銀子,我再去央求,她便是典當了物件兒又有幾個銀子?說不得便要求了遠大爺幫襯。既如此,何不徑直求了遠大爺?”

頓了頓,眼看妙玉擰眉著了惱,清梵緊忙又勸說道:“說來也是舊相識,遠大爺好歹還幫了姑娘兩回呢。我好不容易求了遠大爺來,姑娘便將他當做寶二爺那般的友人,吃吃茶、說說話兒也就是了。”

妙玉瞧著小丫鬟清梵急切的模樣,禁不住嘆息了一聲兒。想她此前行走皇城,往來權貴之家,何曾這般低三下四過?真真兒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嘆息過後,妙玉道:“罷了,你伺候我更衣吧。”

清梵歡喜應下,緊忙服侍妙玉穿戴起來。須臾,外間已傳來說話聲兒,妙玉換上了水田衣,頭戴妙常冠,這才領著清梵往門口來迎。

俄爾,韓嬤嬤笑著打了簾櫳,妙玉低頭合十道:“檻外人見過陳公子。”

陳斯遠一手負於身後,仔細端詳一眼,便見妙玉紅不施朱,白不敷粉。一雙秋水,藏多少幽情;兩道春山,蘊無邊秀氣。正是應了那句:比玉香尤勝,如花語更真。

那韓嬤嬤在一旁一直觀量著,眼見陳斯遠略略出神,心下頓時舒了口氣。

因是趕忙笑著相讓:“遠大爺快請,我這就去燒水去,今兒個遠大爺也嘗一嘗我們姑娘沏的茶。”

陳斯遠略略拱手:“妙玉姑娘。”

他這回倒沒打趣,問候一嘴便入得內中,隨即隨著妙玉一道兒落座。

妙玉耐著性子道:“你我本是近鄰,先前又多得援手,這茶……本該請你吃一回的,奈何……”頓了頓,又道:“你且稍待,我去烹茶。”

“好。”陳斯遠淡然應下。

妙玉飄然而去,清梵便留下陪著陳斯遠說話兒。

“我還想著遠大爺過幾日才來呢,不想今兒個就來了。”

陳斯遠笑著道:“剛好在左近採買賀禮,左近沒旁的事兒,就過來瞧瞧。”

清梵點頭,又咬著下唇為難道:“遠大爺不知,我們姑娘近來可是受苦了呢。”當下便將這些時日的遭遇說了一通。

半晌,聽得門簾挑動,清梵這才止住話頭。二人扭頭就見妙玉託了個托盤來,內中只素淨白瓷茶壺與茶碗。

妙玉到得近前,親手為陳斯遠斟了一盅茶,說道:“可惜遭了賊,不然也不會用俗物來招待你。”

陳斯遠渾不在意一笑,說道:“你扮了半生,莫不是連自個兒都信了?”

那妙玉頓時怔住,愕然道:“這話從何說起?”

陳斯遠笑吟吟端起白瓷茶盅品了一口,讚道:“老君眉?好茶。”說話間瞧了瞧清梵,那清梵福至心靈,悄然便退了出去。

陳斯遠探手一邀,道:“你為東道,如今又何必站著?”

妙玉憋著氣惱坐下,輕聲道:“我倒要聽聽陳公子有何高論。”

陳斯遠笑了笑。錯非聽邢岫煙提及過,自個兒又接觸過幾回,陳斯遠只怕真就信了原文中那‘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描述。

妙玉乃貪官之女,因避禍方才遁入山門,她又割捨不下紅塵俗世,這才一直帶髮修行。那原文中,劉姥姥用過的茶盞,她便要砸了去;輪到賈母飲茶,又百般奉承。

可見她那性子裡的孤高是對下不對上的。

仔細忖度,妙玉這孤高的性子打哪兒來的?陳斯遠心下暗忖,只怕是因著其貪瀆的爹……換句前世容易理解的話,叫做‘原生家庭’。

常老爺被革職查辦,妙玉是個要臉兒的,心下生怕被人瞧不起,這才扮做了孤高的性兒,以檻外人自居。

陳斯遠便道:“我可沒什麼高論可說。若我說錯了,你只當笑話聽便是;若是說中了……你也知我不是那起子附庸風雅慣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唬弄老太太那一套就免了吧?”

“你——”妙玉頓時臉面漲紅。

可不待她說些什麼,陳斯遠便悶頭自個兒續了一盞茶,端起來才要進口,忽而蹙眉道:“這是舊年蠲的雨水?”

妙玉冷著臉兒道:“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總捨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開了。我只吃過一回,這是第二回了。”

陳斯遠聞言蹙眉撂下茶盞,說道:“飲茶就罷了,我遊逛一日如今也餓了。”當下扭頭便朝外叫道:“清梵。”

簾櫳一挑,清梵答應一聲兒進了內中。

陳斯遠探手招至近前,從袖籠裡取了二十兩的銀票遞過去,吩咐道:“選些可口的採買來,再買一壺菊花白。”

清梵得了銀票,頓時歡喜不已,竟看也不看妙玉,答應一聲兒便退了出去。

妙玉暗自咬牙,嘟囔一聲兒‘暴殄天物’,便自斟自飲了一杯。

陳斯遠笑著道:“今日有些遲了……待來日我尋個物件兒來,只怕你到時再也不敢喝這等水。”

妙玉冷哼一聲兒,乾脆別過頭去。陳斯遠也不管她,只大馬金刀落座,優哉遊哉四下掃量著。

過得許久,清梵定了一桌席面來,又將散碎銀子奉還。

陳斯遠大氣一擺手,道:“不好平白勞煩你,餘下的賞你了。”

清梵頓時喜出望外,不迭道謝之餘,心下暗忖這位遠大爺果然是個不差錢的。只可惜姻緣早定,不然與自家姑娘湊上一對兒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陳斯遠邀妙玉入席,那妙玉雖繃著臉兒,卻到底不曾駁了其顏面。席間二人各自吃喝,陳斯遠時而提起話頭兒,妙玉只偶爾回上一嘴。本道陳斯遠會氣惱,誰知其竟渾不在意,待酒足飯飽便告辭而去。

熬鷹嘛,既要熬著,也不能將鷹餓死了。

卻說陳斯遠一走,妙玉便停了筷子,氣惱著自個兒進了房。清梵、韓嬤嬤撿了殘羹冷炙吃用了,又分了半壺菊花白。

待拾掇齊整,那韓嬤嬤便悄然將清梵扯到了廂房裡說話兒。

韓嬤嬤道:“人家遠大爺好不容易登門,偏姑娘要給人家臉色瞧,再這般,遠大爺哪裡還會來?”

清梵嘆息道:“嬤嬤也知姑娘是個什麼性兒,只怕我也不好勸說。”頓了頓,又道:“不過我看遠大爺是個心寬的,不曾與咱們姑娘計較呢。”

韓嬤嬤冷笑一聲兒,說道:“若不存了旁的心思,你道遠大爺會容著咱們姑娘?”

“心思?”清梵蹙眉不解。

韓嬤嬤道:“這世上哪兒有不偷腥的貓兒?”

清梵眨眨眼,緊忙搖頭道:“不可不可,遠大爺早定了姻緣,姑娘怎肯與人做了妾室?”

“妾室?”韓嬤嬤冷聲道:“能做得成妾室倒好了。只怕那位只當咱們姑娘是個玩物罷了!”頓了頓,不待清梵言說,韓嬤嬤壓低聲音道:“你不妨想想,咱們姑娘如今這情形,除了給人做外室,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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