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306章 齟齬漸生

卻說這日王夫人院兒中人來人往。蓋因鳳姐兒卸了管家差事,於是大事小情一併往王夫人處報來。

凡少了針頭線腦、短了胭脂水粉,都要報與王夫人知曉。前幾日王夫人還頗為歡喜,奈何王夫人到底上了年歲,早先又從未管過家。

是以這大事小情、林林種種一股腦的堆迭過來,王夫人頓時就吃不消了。

一徑忙到臨近午時,方才將兩個婆子打發出去,又有周瑞家的入內。

王夫人頓時蹙眉不喜道:“又有何事?”

周瑞家的屈身回道:“太太,初二便是二奶奶生兒,總要拿個章程來。”

王夫人氣急而笑,道:“她躲了個清淨,過生兒反倒要我來張羅?”

周瑞家的悶頭不語,王夫人便揉著膀子道:“這等庶務實在繁瑣,只怕再操勞幾日,我自個兒也要病了。”

周瑞家的道:“可惜姨太太不在,若不然還能幫襯幫襯。”

此言不過是隨口一提,誰知王夫人先是點點頭,隨即恍然大悟。略略思量,拍案笑道:“可不就是?我既忙不過來,總要尋幾個妥帖的來幫襯。”

因先前有探春暫代管家之事,周瑞家的便道:“太太可是又想尋三姑娘管家?”

王夫人略略愕然,她心下想著來日接了夏金桂來幫襯自個兒,如今聽周瑞家的一說頓覺不妥。再如何夏金桂也不曾過門,哪裡好管著榮國府?王夫人乾脆順著話茬道:“我倒是有此意。”

周瑞家的趕忙道:“這……太太,只怕不太妥當。”頓了頓,她說道:“三姑娘素來剛正,奈何府中庶務繁瑣,都道治大國如烹小鮮,府中事務也是一個道理。三姑娘不問情由,只拿了道理說話兒,只怕會惹得上下人等陽奉陰違啊。”

王夫人自是知道,如今探春早已與她隔了心,雖每日晨昏定省,私底下卻偏著趙姨娘更多一些。

王夫人略略思忖,也為難起來:“可除了探丫頭,哪裡還有旁的人?”

周瑞家的說道:“若依著我,三姑娘到底是年輕了些,自個兒難免短了主意。我看,不若請了寶姑娘,來日再請了夏姑娘一道兒幫襯著。一人計短、三人計長,寶姑娘與夏姑娘都是周全的,有二人在一旁看顧著,料想三姑娘定能管好家務事。”

王夫人一琢磨,周瑞家的意思是拿了探春做擋箭牌,後頭有寶釵、金桂做監軍,到時候自然還是自個兒說了算。於是便笑著道:“你這主意極好,待鳳丫頭過了生兒,我便打發人接了金桂來。你這幾日得空,將那怡紅院好生拾掇拾掇。”

周瑞家的趕忙笑著應下。

外間忽有玉釧兒回道:“太太,寶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來了。”

周瑞家的忙讓在一旁,須臾便見寶釵、探春、惜春轉過屏風,一併笑吟吟入內見禮。

王夫人笑著道:“怎麼都來了?”

寶姐姐說道:“姨媽不知,前兒個老太太提了一嘴,讓四妹妹畫園子,只是這物件兒不齊全,昨兒個我們便往鳳丫頭處去討。誰知她卻說一應鑰匙早交給了姨媽,不得已,我們這才來求姨媽。”

王夫人笑著道:“既是老太太吩咐下的,但凡有的只管取用就是了。”

寶釵笑著頷首,上前將單子交給了周瑞家的。那周瑞家的鋪展開掃量一眼,頓時蹙眉道:“寶姑娘,各色筆墨顏料也就罷了,這裡頭怎麼還有生薑二兩、醬半斤?”

話音落下,探春與惜春俱都掩口笑將起來。惜春就道:“方才林姐姐還打趣,說是要添上鐵鍋、鐵鏟,烹製一鍋好顏色呢。”

寶姐姐搖頭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薑汁子和醬預先抹在底子上烤過了,一經了火是要炸的。”

王夫人也是頭回聽聞,感嘆連連之餘,吩咐周瑞家的道:“單子上的物件兒可都有?”

周瑞家的回道:“須得問過庫房才知。”

換做鳳姐兒,此時發問,定能回個一二三來。王夫人也知強求不得,心下愈發堅定先前之念,來日還是做個甩手掌櫃為好。

於是就道:“只管開了庫房檢視,若有短缺的,打發人採買回來就是了。”

寶釵、探春、惜春俱都歡喜,一併謝過王夫人,這才告辭而去。那王夫人自去往榮慶堂商議鳳姐兒生日事宜暫且不表,卻說三個姑娘嘰嘰呱呱說著,轉眼便回了曉翠堂。

內中李紈、邢岫煙、黛玉、湘雲皆在。

見三人回來,湘雲忙湊過來問:“太太怎麼說?”

三人一併笑著頷首,道:“太太說是好事兒,自然應承了。”

黛玉這會子扯了邢岫煙道:“你瞧瞧,畫個畫兒又要這些水缸、箱子來了。想必她胡塗了,把他的嫁妝單子也寫上了。”

邢岫煙頓時掩口笑個不停。黛玉雖是輕聲說的,可眾人卻聽了個真切,探春笑得前仰後合,攛掇著寶姐姐道:“寶姐姐還不快擰她的嘴?”

寶姐姐故作氣惱模樣,說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瞧我今兒不給你個好兒!”

說話間繞過桌案便來捉黛玉。那黛玉一邊扯了李紈、邢岫煙躲閃,一邊廂求饒道:“好姐姐,饒了我罷!我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我還求誰去?”

寶姐姐自個兒氣短,蓋因耐不住黛玉呵癢,於是只追了半圈兒便止步,面上也笑個不停。

餘下邢岫煙、探春、惜春等都打趣不停,唯獨李紈看向寶釵時,眼中滿是豔羨。

恰此時,二姑娘也來了。

甫一入內,惜春便問道:“二姐姐怎麼才來?”

迎春道:“往東跨院去了一趟,回來順道兒去瞧了瞧老太太。”

眾人忙問賈母情形,迎春搖頭道:“溫存了一日,又吃了一兩劑藥,疏散一疏散,到昨兒個晚上就好了。”

眾人紛紛舒了口氣,轉而又說起小惜春該如何作畫來。

正說話間,便有香菱笑著行了進來。眾人見了,趕忙問道:“你怎麼也才來?”

香菱笑著道:“一早兒大爺便吩咐我在家中等著,方才送了物件兒來,我這才得空過來。”

說話間擺擺手,便有兩個婆子抬了個筐入內。

眾人不解,寶姐姐上前掀開覆在其上的布,便見內中林林種種,各色筆墨一應俱全。

一旁探春點算起來:“頭號排筆,二號排筆,三號排筆,大染,中染,小染,大南蟹爪,小蟹爪,鬚眉,大著色,小著色,開面,柳條,箭頭朱,南赭,石黃,石青,石綠,管黃,廣花,蛤粉,胭脂,大赤飛金,青金,廣勻膠,淨礬……咦?這般說來豈不是齊全了?”

扭頭看向小惜春道:“還是遠大哥心疼你,瞧瞧,招呼都不打一聲兒就送了過來。”

惜春只顧著傻笑,埋頭翻著各色筆墨顏料。

湘雲忍不住打趣道:“哪裡用四妹妹打招呼,只怕有人一早兒就打了招呼呢。”

話音一落,眾人紛紛看向寶釵,卻見寶釵面上愕然不已,隨即扭頭去看黛玉。二人大眼瞪小眼,寶釵就道:“可不是我說的,料想他是問過字畫鋪的掌櫃的了吧?”

眾人打趣幾句,也紛紛圍過來觀量。寶姐姐又悄然挪步到香菱身邊兒,低聲問道:“他可回來了?”

香菱說道:“大爺說還沒尋到可心的賀禮,這會子又往造辦處去逛了,只打發了慶愈先將這些物件兒送了回來。”

寶姐姐禁不住說道:“又不是整生兒,一字一畫兒應個景兒也就是了,何必這般勞煩?”

香菱笑著道:“寶姑娘又不是不知我家大爺,旁的也就罷了,唯獨對各人生兒極為上心。”

寶姐姐一琢磨也是,便笑著應下。

這會子小惜春翻翻這個,瞧瞧那個,喜得什麼的也似,自個兒都道:“遠大哥這般上心,我若是畫不好,莫說是老太太那一關,只怕自個兒都覺對不住遠大哥了。”

正說笑間,便有寶姐姐的丫鬟鶯兒笑著入內,得空與眾人說道:“前頭極為熱鬧,老太太非說學了小門小戶的,大傢伙湊份子給二奶奶慶生兒。二奶奶推脫不過,只得應了,老太太便自個兒出了二十兩銀子。太太、大太太都在,自然不敢越過老太太去,便都說出十六兩。

咯咯咯……也不知這事兒怎麼就傳到東府去了,尤大奶奶還在月子裡,過不來,便打發銀蝶送來了十二兩。”

李紈聞言一怔,說道:“連尤大嫂子都出了銀錢,那我也依著樣兒,也出十二兩。”

鶯兒道:“我還沒說完了,寶二爺也在,眼看尤大奶奶都出了銀子,自是不甘人後,到底鬧著出了八兩銀子。”

這話音一落,內中頓時為之一靜。

若只是成家立業的出銀子也就罷了,怎麼這小的也要湊銀子?寶玉這麼一湊趣,三春、黛玉、寶釵、湘雲、邢岫煙要不要出銀子?

寶姐姐早慧,這會子自然不好開口。偏生湘雲不曾多想,張口就道:“虧得我還有些體己,那我也出八兩銀子。”

這話一出,眾人再躲不過,只得紛紛掏了銀子。不一刻湊了一托盤,便打發了紫鵑往前頭送去。

旁人面上還扮了笑意,小惜春這會子已然耷拉了臉兒,推說肚子疼,扯了探春便去了。迎春放心不下,交代一聲兒忙追去了後頭。

三春一走,寶姐姐立時扯了湘雲到一旁數落道:“你方才起那個頭兒作甚?”

湘雲心下莫名,只道:“寶二哥都出了,我尋思總躲不過去,便也出了。”

寶姐姐哭笑不得,只嘆息道:“你啊,往後說話兒先仔細思忖一番再說。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每月都是二兩銀子的月例,又要四下打點,只怕一年也未必積攢出八兩銀子呢。”

湘雲這才恍然,寶釵、黛玉自不用說,本就是寄居賈家,手頭兒自有一些體己傍身。便是湘雲此番來,其嬸子也悄悄塞了銀錢來。算來算去,可不就是三春最窮?不對,還有個邢岫煙……不過人家有遠大哥幫襯著,大抵也不差十兩八兩的銀錢。

湘雲自知說錯了話兒,頓時蔫頭耷腦道:“不想我一句話便得罪了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我,我尋她們道惱兒去。”

寶姐姐趕忙拉住湘雲,道:“你這性子徑直說了,只怕愈發得罪人。”往外頭瞧了一眼,低聲道:“且多等一會子,說不得過會子鳳丫頭便將銀子送回來了。”

果然,過得一盞茶光景,便見鳳姐兒領了平兒、紫鵑急急到得曉翠堂裡。

未曾開口人先笑,入內一揚帕子掩口笑道:“誒唷唷,我這生日沒到,這會子已經摺受得不受用了。我一個錢饒不出,驚動這些人,實在不安。

本道從老太太、大太太、太太手裡勒幾個銀子花用,誰知寶兄弟偏要湊趣,也不知怎麼就傳了出來。快,誰的銀子誰領回去,你們才幾個體己?真想出銀子,等出閣後再出也不遲。”

李紈笑著道:“尤大嫂子都出了,我那一份就不收回來了。”

誰知鳳姐兒撿了十二兩銀子硬是塞給了李紈,笑著道:“知你如今是個財主,不過老太太方才不過是說笑,誰想傳著傳著竟都當了真。我那生兒照例還是從公中撥付,這回啊,誰也不用出銀子。”

李紈聞言,這才將銀子取了回來。說過幾句,眼見三春不在,鳳姐兒又緊忙領著平兒往後頭尋去。

此事看似處置得和美,實則三春都不大高興,卻又怨不著鳳姐兒,因臨近飯口,須臾便各自散了去。

打曉翠堂裡出來,寶姐姐與湘雲耳提面命了一番,旋即隨著黛玉往瀟湘館而來。

入得內中,黛玉就笑道:“鳳姐姐這回作繭自縛,鬧得自個兒四下賠不是,你說這往哪兒說理去?”

寶姐姐瞥了其一眼,低聲道:“老太太與太太鬥法啊,鳳丫頭不過被做了筏子。”

黛玉一時沒想明白緣由,寶釵就道:“莫忘了如今可是我那姨媽掌家。”

縱使吞了妙玉一半家產,算算也不過支應到來年三、四月,王夫人如今掌家,自是想著四處儉省。

換做往年,各人生兒臨近,鳳姐兒早就張羅著生兒章程了。偏到了今年輪到王夫人掌家就沒了動靜。

老太太尋了王夫人拿話兒擠兌人,誰知王夫人竟沒反應過來。直到此時眼看鬧得不可開交這才反應過來。

若真個兒依著小門小戶四下湊銀子慶生,旁人都有體己還好說,三春、邢岫煙、湘雲怎麼說?單是湊銀子慶生,算算哪年不要個百十兩銀子?到手月例才二十四兩,卻要往外掏百十兩,只怕要不了多久她們這些就要典當度日了。

黛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便笑著道:“怎麼說也是你姨媽,偏你這會子還說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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