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章為寶珠視角,不代表全貌。)卯時。
外頭天色依舊黑漆漆,陳斯遠早已醒來。略略等了須臾,便聽得腳步聲漸近,隨即婆子道:“遠大爺醒來了?”
陳斯遠道:“這就起了。”
婆子道:“大爺可要用早飯?不過早飯須得再等半個時辰。”
陳斯遠道:“不吃了,早些走,說不得晌午就回京了,到時候再吃也是一樣。”
婆子不再多話,進來掌了燈火便退了出去。
陳斯遠快速穿戴齊整,那婆子又送了熱水來,陳斯遠胡亂洗漱一通,隨即昂首快步出了門。
因著昨日交代過,是以前頭早就備好了馬匹。陳斯遠接了韁繩翻身上馬,僕役禁不住囑咐道:“這會子天黑,大爺須得慢行才好。”
陳斯遠笑道:“歸心似箭啊,回去還得給好友預備賀禮。不說了,先走一步。”
說罷陳斯遠打馬出了鐵檻寺,抹黑沿著官道放馬而行。行出一陣,回頭仔細傾聽,也不曾聽見鐵檻寺內鬧將起來。暗忖必是賈家人等昨日走了,只鳳姐坐鎮,那些僕婦人等都懈怠了。
前行一陣,天色擦亮,陳斯遠打馬疾行起來。一徑奔行了一個時辰,方才在前頭瞧見路邊停了一輛馬車。
車旁自有徐大彪、馬攀龍持刀警戒,見了陳斯遠到來,馬攀龍忙問:“賈家人可發現了?”
陳斯遠笑道:“不曾!”
馬攀龍頓時鬆了口氣,道:“寶珠就在車裡,咱們不如邊走邊說。”
“好。”陳斯遠應了一聲,韁繩丟給徐大彪,抬腳就上了馬車。
掀開簾櫳入得內中,便見寶珠戰戰兢兢、警惕地看將過來。
陳斯遠在其對面落座,略略拱手道:“咱們又見面了。”
寶珠蹙眉警醒道:“敢問遠大爺為何要助我?”
陳斯遠道:“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我與外頭的兄長交代過了,過會子就送你遠走他鄉。”
說話間自袖籠裡掏出物件兒來,一一遞給寶珠。
“這是戶籍,這是路引,還有五百兩銀子。”
寶珠心下稍寬,暗自將袖籠裡藏著的剪刀鬆開了幾分。有這般誠意,想來也不會要了自個兒的性命。
於是寶珠輕聲說道:“不知遠大爺要我做什麼?”
陳斯遠道:“不過是問你一些話罷了。”
寶珠頷首道:“遠大爺儘管問來。”
陳斯遠思量著問道:“你何時到了秦氏身邊兒?”
寶珠道:“我與瑞珠才來三年。”不待陳斯遠問,寶珠就道:“奶奶身邊兒的丫鬟換得勤,有時染了病,有時犯了規矩,又有的到了年歲配了小子。四年前寧國府採買,我與瑞珠一道兒學了規矩,過了一年才到了奶奶身邊兒。”
身邊丫鬟換得勤?莫非是因著撞破了內中隱秘,這才打殺的打殺,發配的發配?
陳斯遠思量著又問:“那秦氏與賈珍、賈蓉——”
寶珠忽而一哆嗦,目光警惕四下觀量,想起來如今已逃出鐵檻寺,這才目光緩和了下來。半晌,沉吟著說道:“蓉大爺一年也不尋奶奶一回,倒是老爺時常來尋奶奶。”
為尊者諱,寶珠這般說已是極限。
陳斯遠便道:“你想想去年八、九月裡,秦氏可有什麼異常?”
寶珠思量一番,說道:“那些時日奶奶好似心事重重,不大見笑模樣。到了九月裡病重一場,險些死了過去。”
這可不是陳斯遠想聽的答案。
見他蹙眉,寶珠又道:“若說旁的異常……好似薔二爺許久不曾來,到了八月底才又回來。”
“賈薔?他與秦氏——”
寶珠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是了,所以賈薔被趕出了寧國府去。
陳斯遠又道:“那秦氏、瑞珠是怎麼死的?我也懶得逐個問了,還請你一道兒說出來。”
寶珠嘆息一聲,道:“我們奶奶也是可憐人。”
當下寶珠娓娓道來。
卻說這秦氏嫁入寧國府,乃是賈珍極力主張。因著寶珠三年前才到了秦氏身邊兒,是以知道的只是鳳毛麟角。她只知賈蓉極少來尋秦氏,三年裡從未在秦氏房裡安歇,反倒是賈珍時常來尋秦氏。
三年前賈薔還住在寧國府,時常與賈蓉遇見秦氏,一來二去二人便熟稔了。秦氏念及賈薔沒了爹媽,素日裡多有關照。如此過了一年,二人雖不曾真個兒有什麼,倒是心下情愫暗生。
此事被賈珍知曉,找了個由頭便將賈薔打發了出去,從此秦氏便鬱鬱寡歡。到得去年八月裡,秦氏忽而避開耳目,打發丫鬟守了門,單獨見了賈薔一面。
過後賈薔便沒了蹤影。又過幾日,賈珍忽而脾氣暴躁起來,下頭人但有錯漏,提了鞭子不管不顧兜頭就打,便是那賈蓉也捱了幾鞭子。
其後又有各家女眷登門造訪,秦氏接待了幾回,許是累著了,轉頭就病了。這一病,險些就要了性命。
後來好歹救了回來,轉過年好轉了許多,秦氏瞧著又一如往常,接人待物極為妥帖周全,賈珍也時常來尋。
一徑到得九月,賈薔來寧國府又頻繁了起來。一日瑞珠悄然將一封信箋給了秦氏,秦氏觀量後頓時喜形於色。自頭上摘了戴慣了的簪子交給瑞珠,瑞珠聽了吩咐趕忙出去了。
初三這天,白日裡秦氏與賈珍吃了酒,待賈珍不勝酒力去了後頭,到得夜裡又梳妝打扮了一番,領了寶珠、瑞珠兩個往會芳園遊逛。
行了一陣,秦氏忽說要更衣,獨留了寶珠在原地,領了瑞珠進了天香樓。
寶珠在水榭處耍頑,忽而瞥見賈珍急匆匆進了天香樓。寶珠只道尋常,又自顧自地耍頑起來。
待過得盞茶光景,園中忽而慌亂起來,說是蓉大奶奶病重了。寶珠要去觀量,卻被婆子攔了不讓。
更古怪的是,寶珠始終不曾見得瑞珠身形。
到得夜裡,雲板連叩,只說是大奶奶病死了。寶珠慌亂起來,木頭人也似跟著亂跑。直到小殮時寶珠才知瑞珠觸柱而亡,又自秦氏脖頸上發現了遮掩過的勒痕。
寶珠抬眼,說道:“我知曉的便是這麼多,餘下的再不知道。”
“嗯。”陳斯遠應了聲,旋即沉吟不語,暗自思量起來。
這般說來,說不得賈珍這個兒媳婦是給自個兒娶的?從頭捋順,大抵是秦業有結交權貴之心,便想將秦氏嫁入寧國府。賈珍那鮮廉寡恥的東西一眼瞧中了秦氏,順勢將其嫁給了賈蓉,私底下卻當做了自個兒的禁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