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眨眨眼,還有這等好事兒呢?心下暗喜,面上卻沉吟不語。
邢夫人卻只道他心有顧忌,便低聲勸慰道:“都說世家大族規矩大,實則也就那麼一回事兒。瞧瞧二房,那些丫鬟時不時便與寶玉吃胭脂;聽說還有個丫鬟與環哥兒瞧對了眼?再看東府,那尤氏身邊兒的丫頭,也不知被蓉哥兒禍害了幾個。
我都縱著你了,你怕什麼?”
陳斯遠道:“咱們若依著明面關係……我去兜搭苗兒、條兒只怕會惹得大老爺氣惱吧?”
此時可是有個‘調戲母婢’的罪過在,說白了,這女主人身邊兒的丫鬟都算男主人的可用資源,賞賜給你,轉了關係也就罷了;若不曾賞賜,你自個兒偷偷兜搭,那就是大罪過!
不過這事兒也不太好說,雖說有個‘調戲母婢’的罪過,可還有一句‘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名節、清譽之類的,這都是姑娘、小姐的專屬,一般的丫鬟可不講這個。
所以原文中才有紅玉相中賈芸、金釧勾搭寶玉、茗煙與東府丫鬟廝混。
邢夫人聞言不禁撇嘴道:“他?他倒是有那個心,可也得有那個力算。單是應對那幾個狐媚子都忙不過來,哪兒還得空惦記苗兒、條兒?”頓了頓,又道:“前頭我可是試探過了,你只消許個沒名頭的姨娘,只怕這倆遲早會自個兒送上門來。”
條兒不好說,苗兒……嘶,上回是打算請自個兒吃胭脂?陳斯遠心猿意馬,到底蹙眉頷首道:“你既這般說了,我便勉為其難——”
邢夫人嗤的一聲笑了,道:“叫你偷腥,倒像是難為你一樣。既如此,那此事就當我沒說。”
陳斯遠扯著她的手道:“傳出去總歸名聲不大好,若不是想著與你長久,你當我會應下?”
邢夫人哼哼兩聲,沒言語,也不知心下如何做想。
陳斯遠又湊近道:“玉蝶,過幾日往妙峰山上香,你都安置好了?”
邢夫人道:“早安排妥當了。王善保家的那老貨腆著臉非要隨行,被我幾句話打發了去。餘下幾個婆子都守在外頭,只苗兒、條兒兩個貼身,夜裡我下了藥,到時你偷偷來就是了。”
陳斯遠仔細問過,思忖一番眼見果然並無差池,這才略略放下心來。抬眼觀量邢夫人,暗忖這女人難得妥當一回,看樣子為了個孩兒還是絞盡了腦汁啊。
過得須臾,陳斯遠告辭而去。
方才出得黑油大門,迎面便撞見騎馬路過的薛蟠。
薛蟠那廝好似還惱著自個兒?陳斯遠本道拱手錯身而過,卻不料薛蟠那廝瞥見陳斯遠頓時好似瞧見親人一般,嚷了聲‘遠兄弟’,一偏腿翻身下馬,竟熱絡道:“誒呀,幾日不見遠兄弟,為兄甚是想念……這個,明兒我擺酒,再好生宴請遠兄弟一回。”
這又是鬧哪樣兒啊?
陳斯遠情知此人是個混不吝,認定了一準犯牛勁,前幾日見了自己還怒目而視,怎地這會子就轉了性子?
他正思量著該如何答話,那薛蟠便湊上前來,低聲道:“虧得燕兒與我說了,不然我還不知遠兄弟一番苦心啊。”
“啊?”
薛蟠自來熟一般,懟了陳斯遠一拳,嘿然道:“還瞞著我?燕兒可是說了,虧得遠兄弟將那五千兩銀子退了回來,不然這一回說不得也打了水漂。”
“哦……哦哦,這事兒啊。”陳斯遠含混應著,卻不知柳燕兒給薛蟠灌了什麼迷魂湯。
薛蟠又道:“看看被坑的那些,多是豪商、富戶,先前的勳貴人家不但沒虧,反倒小賺一筆。嘿,咱們薛家不過是一介皇商,雖說姻親故舊無數,可難保就被那姓孫的小瞧了去,到時候那回執拖延幾日,豈不就打了水漂?
再說我那時可是想著實打實的投進去,擎等著來年吃出息,真真兒是虧得遠兄弟了!”
有道理啊!不錯不錯,柳燕兒這女子還算有點用處。
陳斯遠嘆息道:“難為薛兄體諒我一番苦心。那時雖行跡不顯,可兄弟我依然存了疑……這才——”
“不用說了,遠兄弟這朋友,我交定了!”頓了頓,又道:“先前怪我酒後無德……不過不打不相識,此事就此揭過,咱們且往後看。是了,過幾日我領遠兄弟見識見識京師風貌,那錦香院妙處無窮啊,哈哈哈——”
笑過,又忽覺不對,蹙眉道:“不行,還是來年再說吧。薔哥兒去了,總要發引了才好去錦香院耍頑。”
二人不便在黑油大門前杵著,便一道兒自東角門進了榮國府。待薛蟠換了馬匹,二人一個往裡一個往外,陳斯遠這才想起來,薛蟠可沒內宅穿行的本事,便只好跟著他一路走私巷往後門而去。
路上,薛蟠那廝感慨連連,道:“前一日還在一處喝酒耍頑,誰承想夜裡人就沒了。”
陳斯遠思量著問道:“到底怎麼死的?”
薛蟠就道:“衙門仵作看了一回,說是先中了炭毒,其後火盆起了火,這才將薔哥兒等一道兒燒成了焦炭。
珍大哥看了一遭,轉頭打發蓉哥兒治喪。估摸著前頭大辦一回,寧府也空了,是以這回只停靈七日就要葬進祖墳。今兒個又商議著從別房過繼個小的,承了薔哥兒這一房宗祧,哎,都是糟心事兒!”
陳斯遠默然不語,心下無悲無喜。想著既然是那貴人動手,說不得便將順天府仵作買通了,因是這才查出來個先中炭毒再失火。
此時就聽薛蟠又道:“說來也奇,可算是流年不利,遠兄弟猜我方才往哪兒去了?”
“文龍兄這話問的,我又如何得知文龍兄去了何處?”
薛蟠道:“上回蓉哥兒媳婦發引,賓客裡有個馮紫英、衛若蘭,遠兄弟可還記得?”
這二人陳斯遠自是知曉,可脫口卻道:“好似有些印象。文龍兄是說,方才去尋了這二位?”
“哪兒啊?”薛蟠蹙眉道:“流年不利啊,我頭晌才得了信兒,你猜怎麼著?馮紫英、衛若蘭二人往鐵網山射獵,不知怎地驚了馬,竟從崖上摔了下來。”
“啊?”
“誒唷,你是沒瞧見,那叫一個慘啊,屍身運回來都瞧不出人形了。衛若蘭下半截身子沒了,馮紫英更是少了半邊腦袋。”
山中野獸眾多,摔死過去,若尋的遲了,可不就要被野獸撕咬?問題是這是巧合嗎?
恐怕不是吧!
沒記錯的話,直到紅樓前八十回都沒提這二位如何了,怎地這會子就死了?
陳斯遠頓時眉頭緊蹙!先是賈薔,跟著是馮紫英、衛若蘭,莫非賈薔從秦氏口中得了訊息,又去尋了馮紫英、衛若蘭二人,這才做下好大的事來?
越想越有可能啊。
賈薔雖說是寧國府正派玄孫,可並沒什麼本事、勢利。那馮紫英乃是老將軍馮唐之子,衛若蘭也是王孫公子,且馮紫英此人交遊廣闊,身邊市井遊俠之流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