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這日下晌,陳斯遠非但高燒不退,又囈語起來。
紅玉見勢不妙,說道:“大爺這是燒糊塗了。”掃量一眼柳五兒,見其依舊嬌弱模樣,紅玉心下信不過,便道:“你去叫了芸香來。”
柳五兒應下,轉頭尋了芸香來。紅玉又與芸香吩咐:“快去東跨院尋大太太,就說大爺落水高燒,這會子人都燒糊塗了,請大太太帶了太醫來診治。”
因著榮府還不曾放賞,是以小院也不曾放賞,可芸香到底聽了一耳朵,算算兩份加起來怕是有個四兩銀子出頭,這會子自然認定陳斯遠千好萬好,生怕陳斯遠真個兒燒糊塗了忘了賞錢,當下扭頭便跑:“我這就去!”
芸香一路瘋跑,到得東跨院裡尋了苗兒,苗兒又帶著其去見了邢夫人。邢夫人一聽陳斯遠落水高燒,頓時揪心起來。蹙眉打發苗兒去請太醫,又緊忙問道:“哥兒怎地這般不小心?”
芸香便道:“說是有頑童放爆竹驚了馬,大爺徑直從馬背上折下了銀錠橋。虧得大爺會些水性,不然說不得就沉底兒了——”
“怎麼說話呢?”邢夫人眉頭一挑,芸香抬手給了自個兒一巴掌:“說,說錯了。”
邢夫人一心掛著小賊,也懶得教訓這有口沒心的小丫鬟。
起身來回踱步,待苗兒迴轉,緊忙便領了人往後頭小院兒而去。
盞茶光景進得小院兒裡,那府中供奉的太醫王濟仁已然進了屋裡,這會子正為陳斯遠診脈。
邢夫人進到西梢間裡也不多話,直到王濟仁收了診脈的手,這才緊忙上前問道:“王太醫,我……外甥如何了?”
王濟仁拱手道:“大太太無須憂心,遠大爺不過是落進冰水了染了風寒,我開幾副藥發發汗,過幾日也就好了。”
邢夫人略略舒了口氣。
柳五兒這會子總算有了些眼力勁,緊忙筆墨伺候。王太醫進得東梢間書房裡提筆落墨寫了方子,吹乾交給紅玉,又叮囑道:“這幾日飲食清淡……老夫說的清淡可不是清粥蘿蔔白菜,而是少油少鹽,多魚多肉。尤以魚肉粥最佳。切忌香辛!”
“記下了。”
這王濟仁乃賈家供奉,並非奴才。又因三位太醫裡,尤以此人醫術最為高妙,因是邢夫人不免客氣將其送出。
道:“勞煩王太醫走動一遭,苗兒!”
苗兒會意,緊忙將二兩銀子奉上。邢夫人笑道:“些許銀錢留與王太醫吃茶。”
那王濟仁痛快收下,這才揹著藥箱拱手作別。
邢夫人送到房門前便回返,進得西梢間裡偏腿坐在炕上,又奪了紅玉的帕子為陳斯遠擦拭額頭。
忽而心下覺著不對,趕忙開口找補道:“可憐見的,遠隔千里來投,我若不仔細照料了,只怕來日見了堂姐都不知如何開口。”
紅玉等皆不曾察覺出異樣來,紅玉只笑道:“府中誰不知大太太最疼我家大爺?大太太也放心,我家大爺身世可憐,素日裡最知感恩。來日大太太但有驅使,我家大爺還不是鞍前馬後的伺候著?”
邢夫人笑著應下。心下暗忖,這鞍前馬後倒是有,至於誰伺候誰就不好說啦。
又仔細觀量陳斯遠,此時方子剛下,芸香拿了方子抓藥去了,陳斯遠身上方才被紅玉擦拭過,倒是睡得安詳。
邢夫人定睛觀量,只覺這小賊沒了往日壞笑、戲謔,安安靜靜的,瞧著倒分外可心。心下不禁暗忖,若有一日朝夕相處,辰起時叫他為自個兒掃眉,想來也是閨中一樁妙事。
她自知所想不過是奢念,便禁不住探手摸了摸小腹,只盼著過幾日能有好信兒。
邢夫人盤桓良久,直待芸香抓了藥回來,紅玉又遵了醫囑給陳斯遠煎服了,眼看時辰不早,這才神思不屬地回返東跨院。
這榮國府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且小院兒裡還有芸香這個小喇叭,因是陳斯遠落水染了風寒一事,轉眼間便流傳開來。
梨香院裡。
這日寶釵趕在申時前便回返了,不曾隨著薛姨媽往榮慶堂去。
下晌時薛姨媽與王夫人關起門來私下嘀咕了好一通,寶釵在外間與幾個丫鬟做著女紅,雖只聽了零星言語,卻也能猜出兩姊妹說了什麼。
太上皇恩旨已下,各家都在起省親別墅,元春方才晉賢德妃,榮國府自是不甘人後。
按說這等事兒乃是闔族的大事兒,賈家上下自該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奈何除卻寧榮二府,京師其餘六房多是混日子,少有餘財積攢。
前番寧國府為秦氏喪事大操大辦,停靈七七四十九日,銀錢水一般潑灑出去,如今只怕底子也空了。
是以寧府指望不上,便只能榮國府自個兒想法子。
榮國府家大業大,可籌建省親別墅,便是儉省了也須得幾十萬銀錢,一時間榮國府又哪裡拿得出?只怕王夫人有意問薛家借銀錢週轉。
其後姊妹二人如何談的不得而知,不過薛姨媽出來時笑容滿面,王夫人也面上掛笑,想來二人是談妥了的。
寶釵不是尋常閨閣女子,不免就多想了幾分。常言道‘親兄弟尚且明算賬’,媽媽又怎會平白抽了家中銀錢援手榮國府?只怕定是姨媽王夫人給了允諾。
什麼允諾?自是薛家心心念唸的‘金玉良緣’。
奈何這會子寶釵一想起寶玉來便心下犯堵……都怪那陳斯遠!正思量間,丫鬟鶯兒喜滋滋行進來,道:“姑娘,那個惹人厭的落了水,聽說這會子都燒糊塗了!”
惹人厭的?
寶釵眨眨眼才反應過來鶯兒說的是誰,頓時蹙眉教訓道:“這話也是你說的?”
鶯兒吐了吐舌頭道:“本來就是,若不是他來招惹,姑娘怎會摔得幾日見不了人?”
“再胡唚小心我打你手板!”
鶯兒頓時悶聲不言語了。
寶釵又問:“到底怎麼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