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317章 金鎖沉沙迷兼祧冷香泣月葬孤舟

倏忽兩日,先是薛家往親朋故舊處送了訃聞,隔天又將薛蟠小殮。

薛家為金陵四大家,換做尋常,須得於靈棚中設靈床。奈何薛蟠橫死,這一步便成了挪至棺木之中。

這日薛姨媽不顧攔阻,到底瞧了薛蟠一眼,隨即哭得死去活來。寶釵、寶琴兩個連番拉扯,又叫了婆子來抬,這才將薛姨媽挪至後院兒。

又兩日,親朋故舊如約弔唁。又有和尚、道士開作水陸道場,定下三七二十一日之期,以超度薛蟠亡魂。

這幾日陳斯遠早至晚歸,一直裡裡外外幫襯著。

只因薛家根腳在金陵,是以於京師親朋故舊不多。弔唁之期過得三日,便再無人登門弔唁。

到得第四日,賈赦、賈珍、王夫人、王舅母等人齊至。陳斯遠一瞧這場面便知,這是賈、王兩家按捺不住,打算拿薛家開刀了。

陳斯遠留在前廳無所事事,乾脆品茶看書。那薛蝌又時不時偷眼來看,陳斯遠得了便宜,當下只當沒瞧見。

待薛蝌第三回看過來,正待開口言說些什麼,忽而有僕役入內,湊過來與其低聲耳語了幾句。

薛蝌聽罷納罕不已,起身道:“璉二哥、遠大哥,梅翰林親來,我去前頭迎一迎。”

陳斯遠與賈璉相顧愕然,紛紛起身道:“梅翰林乃是貴客,咱們兄弟一道兒去迎。”

三人一道兒出了倒座廳,往正門來迎。因治喪之故,薛家老宅正門大開,三人一道兒到得門前,果然便見一輛綠呢馬車停在門前,梅翰林夫婦竟然齊至。

三人上前見禮,薛蝌納罕道:“堂兄不過是小輩,雖遭橫禍,卻不好讓梅伯父親來。且梅兄前日才來過,梅伯父這是——”

薛蝌心下忐忑,已有了不妙之感。

賈璉在一旁道:“來者便是客,刻下我已打發人往後頭傳話兒,梅翰林還請入內敘話。”

那梅翰林滿臉愧疚之色,看了一眼髮妻,又冷眼瞧了一眼梅衝,吩咐道:“慚愧,入內就不必了,老夫此番實為道惱而來。”

恰此時賈赦、賈珍等也到了門前,便見那梅翰林說罷竟與其髮妻朝著眾人深深一揖。

大老爺賈赦唬了一跳,如今乃是太平時節,自是文貴武賤。大老爺雖頂著個一品將軍的頭銜,可論起來還真就比不過梅翰林。

如今梅翰林尚且坐館,只待散館之後,少說也是一任知府,往後若是仕途順遂,一路平步青雲,便是十幾年後為一部堂也猶未可知。

且能入翰林院,自然都是飽讀之士,身上自有傲氣,如此折節實在讓人驚詫。

賈赦便道:“梅翰林,這話兒是怎麼說的?這無緣無故的,小輩如何當得起此禮?”

梅翰林起身苦著臉兒道:“賈將軍不知,老夫早年與薛蝌之父定下婚約,本待兩個小兒女成年後便玉成好事,誰知……誰知我那不孝子竟忤逆我意,私下與鄰人之女有了私情,還被人當場撞破!”

賈珍也知薛家大房、二房不和,只是寧國府與薛家並無姻親,是以渾不在意。當下便道:“男歡女愛本就是尋常事,既然兩個小兒女有了私情,老翰林乾脆下聘為貴府哥兒納了鄰人之女便是了。”

梅翰林苦笑道:“若是尋常人家,老夫自不會食言而肥,奈何老夫左鄰乃是大理寺少丞單大人家。”

“原來如此。”

梅翰林道:“老夫原本實在沒臉前來,奈何梅衝再是孽障,也是我生養的。二郎,實在對不住了。”

薛蝌已然怔在那裡說不出話兒來。

賈赦撫須思量,還不知如何開口,便有賈珍上前打太平拳道:“原來如此,可憐天下父母心。說來老翰林與薛家二房早點不過是口頭約定,又不曾定下文契,卻也算不得食言而肥。”

梅翰林擺手道:“賈將軍休要再提,老夫實在慚愧。”又看向薛蝌道:“這婚事就此作罷,來日二郎若有難處,老夫定當鼎力相助。”

說罷又朝著薛蝌一揖,反應過來的薛蝌這才往一旁避開,拱手還禮道:“伯父……不必如此,既然梅家兄長早已心有所屬,婚約一事也不過是早年隨口所說,便就此作罷吧。”

梅翰林連道慚愧,略略說過幾句,紅著老臉扯了髮妻登車而去。

賈赦、賈珍齊贊梅翰林乃是道德之輩,陳斯遠見薛蝌失魂落魄,便忍不住勸慰道:“二郎不必有心,琴妹妹與梅家聯姻,所求為何你心下自然清楚。此番梅翰林當眾允諾,可不比聯姻還要穩妥?來日只要你不是作奸犯科,但有為難之處,料梅翰林必記得當日之約,定會鼎力相助。”

薛蝌舒了口氣,抬眼看了眼陳斯遠,見其雙目清亮,心下難免五味雜陳,說道:“多謝遠大哥點撥。只因家母臨行前百般囑託,一心想促成此樁婚事,此時一切成空,我這才難免有些失神。”

陳斯遠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二郎不必計較一時之得失,還須得往長遠了看。”

薛蝌頷首不迭,五味雜陳之餘,難免思量起了薛姨媽之議。

賈赦、賈珍回了後頭,尋薛姨媽計較薛家產業分割之事,陳斯遠與薛蝌、賈璉又回了倒座廳。

薛蝌落座後端起茶盞怔神思量,他雖年紀不大,卻是個行事周全、心思縝密的,錯非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子,便也要走科考之路。

他思來想去也拿不定主意,卻也知不好再往金陵去信問母親拿主意。薛姨媽定下十日之期,眼看今日賈家、王家又上門催逼,薛蝌知道大伯母只怕頂不住多少時日,因是須得儘快拿主意才好。

如坐針氈半晌,薛蝌依舊拿不定心思,忽而想起自個兒那妹妹自幼冰雪聰明,行事向來自有主見,便暗忖,何不問問妹妹寶琴的心思?當下起身與二人道:“二位哥哥見諒,小弟去解個手。”

陳斯遠與賈璉道了句無妨,薛蝌扭身便往後頭而來。過儀門尋了個相熟的婆子道:“勞煩嬤嬤將我那妹妹尋來,就說我有急事尋她。”

婆子應下,緊忙往後頭廂房而來。

過得須臾,寶琴果然納罕而來,兄妹兩個略略言說幾句,薛蝌便將寶琴扯到角落裡將方才之事,以及前後緣由簡略說了一通。

“與堂姐一道兒嫁過去?”寶琴愕然不已。

薛蝌便道:“伯母定了時日,往家中去信怕是來不及,如今便要你我二人拿定主意。妹妹若是不喜,那我尋了伯母推拒此事便是了。”

寶琴略略蹙眉思量起來,俄爾才道:“梅翰林如今還不曾散館,如今不過是有些清名,卻不好摻和兩房分產這等家務事。且哥哥雖有經濟之能,卻總要先有些本錢才好。”

“妹妹?”

寶琴擺手止住薛蝌話頭兒,又道:“再者說了,伯母因著蟠大哥橫死,失魂落魄之餘難免心思狹隘,她既說了哥哥若不應承,寧肯將家業盡數散去,只怕真能做得出。”

“那……”

寶琴鼓了鼓腮幫子,道:“當下看似有選擇,實則哪裡有?咱們若不答應,只怕家中就要淪落為尋常商賈了。依我看,莫不如應承下來,拿回咱們家的財貨不說,還能將那皇商差事拿在手中,如此,來日哥哥四下經營便多了許多便利。”

聽寶琴這般說,薛蝌倒是為難起來,道:“只是……做妾,實在太過為難妹妹了。”

寶琴卻想得通透,道:“若不答應伯母,咱們二房就是尋常商賈,我來日姻緣,或是尋尋常富戶,或是擇一士子。前者且不說,後者……天下才學之士如過江之鯽,得多大的運道才能尋到一人能連過數關,高中皇榜?”

頓了頓,癟嘴道:“遠大哥才名遠播,如今早就是舉人,說不得下一科便能高中皇榜。我做了妾室,也算不得太委屈。”

薛蝌嘆了口氣,愈發為難道:“罷了,左右還有些時日,我再思量思量?”

寶琴卻道:“哥哥不可優柔寡斷!我方才聽鶯兒說,後堂中王家、賈家連番逼迫大伯母,說不得哪一日大伯母便鬆了口,到時候什麼都晚了。哥哥豈不聞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聽寶琴這般說,薛蝌才拿定心思,道:“既如此,那等賈、王兩家走了,我便去與大伯母說。”

寶琴頷首應下,這才與薛蝌別過。

………………………………………………

薛蝌才回倒座廳,便有王舅母氣咻咻領了王家子弟告辭而去。倒座廳裡三人聽聞動靜,趕忙也出來相送,誰知出來一看,不見薛姨媽與王夫人,唯獨寶釵隨在王舅母身後嫻靜而行。

薛姨媽喪子悲慟,不出來送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怎麼連王夫人也不曾出來?再看王舅母臉色,陳斯遠三人都不是傻的,自然心下忖度出了一些端倪。

送出門外,那王舅母臨上車前扭身與寶釵道:“寶丫頭,我知你是個好的,不妨回去多勸勸你媽媽……免得來日再後悔不及。”

寶釵不鹹不淡含糊應了,那王舅母方才拂袖登車,須臾便走遠了。

一應人等回返內中,寶姐姐偷眼給陳斯遠遞了個眼神,陳斯遠頓時心領神會。待回了倒座廳小坐片刻,陳斯遠尿遁而出,過儀門正撞見丫鬟鶯兒。

鶯兒便引著陳斯遠到了後頭廂房裡,與寶姐姐相會。

陳斯遠進得內中,眼見寶姐姐日漸消瘦,忍不住道:“妹妹又清減了。”

寶姐姐搖頭道:“倒也是好事兒,原本眾姊妹便打趣我有些豐腴。”頓了頓,又道:“這下我家徹底將舅母得罪了。”

陳斯遠扯著寶姐姐落座,問道:“怎麼就得罪了?”

寶釵道:“舅母太過貪心,只說接了我們母女過去,便要將我家各處營生一併吞下,連那皇商差事也不曾放過。”

陳斯遠笑道:“你舅母實在貪鄙,卻不知哪兒來的底氣?”

寶釵嘆息道:“說是舅舅不日便要返京,此番怕是又要高升了。”

“哦?”陳斯遠蹙眉回思。

寶姐姐低聲說道:“舅母今兒個說,如今舅舅正在央北靜王走動,說不得此番便成了大司馬。”

大司馬便是兵部尚書。

原本陳斯遠已然想不起原文中王子騰昇官軌跡,可聽寶姐姐這麼一說,頓時就笑了,道:“你舅舅只怕想瞎了心。”

寶釵抬首納罕道:“這話怎麼說?”

陳斯遠便道:“早前賈巡撫離京時,我曾去拜會過。其間賈巡撫隱約提及陛辭情形,聖人只怕早將大司馬之位許給了賈巡撫啊。”

“啊?”寶姐姐掩口驚訝之餘,有些豔羨道:“林妹妹倒是拜了個好老師。”

陳斯遠笑道:“賈巡撫走了林鹽司的門路,這才起復為官,其後林鹽司又有臨終託孤之舉,妹妹以為這背後賈巡撫不曾得了好處?”

寶姐姐立時便道:“你是說,林鹽司將自個兒的人脈盡數給了賈雨村?”

“可不就是?”

寶姐姐思量著蹙眉道:“那可不大好,來日你娶了林丫頭,豈不是少了許多助力?”

陳斯遠低聲笑道:“這官場人脈是一頭,聖人垂青是另一頭,孰輕孰重還真不好說。”

寶姐姐這才釋然道:“原來如此,聖人若是知你娶了林丫頭,料想來日你入了仕途,定會有所照拂。”

此時又有鶯兒來叩門,卻是曹氏久跪,這會子昏厥了過去。二人緊忙離了廂房,往前頭來看。

過得須臾,又有薛姨媽打後頭正房過來。鬧鬧哄哄將曹氏挪至正房裡,又請了郎中來瞧,聽聞曹氏是因著體虛所致,這才鬆了口氣。

至下晌申時,賈家眾人告辭而去。陳斯遠不好獨自留下,便隨著眾人一道兒回返榮國府。

待到得榮國府,大老爺賈赦便招呼道:“遠哥兒且來我書房一趟。”

陳斯遠心下膩歪,因先前邢夫人提醒,他只當大老爺此番又是為了借錢。

誰知隨著賈赦到得外書房裡,賈赦說過半晌閒話,竟隻字不提借錢之事。飲了一盞茶,賈赦才道:“文龍遭逢橫禍,姨太太家往後只怕難了……遠哥兒心下可有想法?”

陳斯遠回道:“姨夫,我哪裡有旁的想法?如今幫襯著治好喪事,待來日還要請姨夫、姨媽做主,代外甥登門提親。”

賈赦眉頭一挑,道:“遠哥兒,這親事只怕要再議一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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