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紅樓

第316章 繡閣謀空牽彩線 薛門舟覆湧暗潮

一碟茶點撂在陳斯遠身前桌案上,香菱又說道:“大爺,早前我多得寶姑娘照拂,不若明兒個我也跟著大爺過去幫襯幫襯吧。”

陳斯遠略略琢磨,便點頭應下,道:“也好。今日人多嘴雜的,我與寶妹妹只說了幾句話。她如今也是強打精神,你隨著我去了,幫我多勸說幾句。”

“嗯。”香菱點頭應下。

薛家遭逢橫禍,便是清堂茅舍裡也平添了幾分愁緒。陳斯遠勞累一日,略略用了些茶點,便往臥房裡歪著歇息。

五兒與紅玉一道兒拾掇杯盞,待端下去,五兒這才得空與紅玉道:“姐姐,我心下十分不解,薛家大爺雖然去了,可姨太太與寶姑娘還在,怎麼就能讓人搶了家產去?”

紅玉一怔,扯了五兒到得一旁,探手點了其額頭一下,低聲說道:“虧你每日偷看大爺的書,不想竟連這般道理都不懂。先前大家還打趣香菱姐姐呆,依我看,你才是真的呆。”

五兒歪頭蹙眉,扯了紅玉的手兒道:“好姐姐,快教教我,這是什麼道理?”

“哪兒有什麼道理?這世間從來都是男子頂門立戶,但凡一家沒了男丁、香火,叔伯兄弟便會撲上來將這家人的家產分個乾淨;若沒叔伯兄弟,那同族之人便會登門來打秋風。

咱們生在城裡,起碼臉面上還好看些,如那等鄉野之間,你家絕了男丁,若不將家產分給同族,這起子人便會見天登門來吃流水席。那尋常百姓家,吃上十幾日便會精窮;就算士紳富戶,吃上幾個月,也會將家產吃個一乾二淨!”

五兒駭然道:“還有這等事兒?真真兒是駭人……那若是既不分家產,又不辦流水席呢?”

此時恰好香菱路過二人身旁,嘆息著說道:“五兒妹妹豈不聞皇權不下鄉?你既不分家產,又不辦流水席,同族、鄉人懷恨在心,物議紛紛且不說,說不得還會栽贓陷害。”

見五兒蹙著眉頭十分不解,香菱又道:“你可知前朝名妓柳如是?因其只得一女,孀居之後便被夫家人惦記上了,今兒個汙衊其不守婦道,明兒個鬧著要將其沉塘,可憐一代才女只能上吊自殺自證清白,這才將丈夫的家產留給女兒。”

五兒這才知外間人心險惡,唬得俏臉兒煞白,掩口驚呼道:“那薛家大爺這一去,姨太太與寶姑娘豈不危險了?”

紅玉笑著道:“再如何說,姨太太家也是金陵四大家,有王家、賈家出面照拂,薛家其餘幾房總不會太過分。再者說,咱們家大爺主意最多,有大爺在,總能護住寶姑娘幾分。”

五兒正要再說什麼,忽而外間芸香叫道:“林姑娘來了。”

香菱等緊忙去迎,便見紫鵑、雪雁打了燈籠,引著黛玉飄然入得院兒中。

香菱緊忙上前見禮,黛玉與其說道:“遠大哥回來了?”

香菱知黛玉與寶釵如今乃是金蘭之情,薛家遭了橫禍,黛玉年歲小不好親去,總要來尋陳斯遠過問一下薛家情形。

於是說道:“大爺才回,用了些茶點正在屋裡歇著呢,外間天寒,姑娘快進來。”

“嗯。”

黛玉一行隨著香菱等進得屋裡,隱隱聽見外間動靜的陳斯遠已然迎至堂中。見來的是黛玉,陳斯遠兩步上前與其廝見過,這才一邊引著其落座,一邊說道:“妹妹可是要問寶妹妹?”

黛玉一雙罥煙眉微蹙,嘆息道:“出了這檔子事兒,寶姐姐定然傷心,只可惜外祖母攔著不讓我去,不然我總要過去一趟,即便幫不上什麼,陪著她說說話兒總是好的。”

陳斯遠道:“文龍遭逢橫禍,寶妹妹自是傷心欲絕。今日姨太太心神已亂,不能理事,治喪事宜都是寶妹妹與薛蝌支應著,我去了她才得空歇了一會子。”

黛玉說道:“聽平兒姐姐說,這幾日遠大哥要往薛家幫著治喪。”說話間自袖籠裡尋出兩個香囊來,緩緩推至陳斯遠面前,道:“我也幫不上什麼,白日裡便做了兩個香囊來,內中是辛香。一個給寶姐姐,一個……你,你便收著吧。”

所謂辛香,乃是混合了蘇合香、冰片、玉蘭花、石菖蒲、薄荷等,有開竅醒腦之用。

陳斯遠抄起一個嗅了嗅,果然精神為之一振,便讚道:“妹妹好心思,明兒個我定給寶妹妹帶過去。”

“嗯。”黛玉也不用茶,起身道:“如今天色已晚,遠大哥勞累一日,那我便先回了。”

“好,我送妹妹。”

當下陳斯遠將黛玉送至院兒外,又打發紅玉、芸香等相送,這才回轉屋裡。

他一日間內外奔走,果然是累了,於是匆匆洗漱罷便攬著紅玉、香菱沉沉睡去。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日夜裡陳斯遠竟做了噩夢。夢中薛蟠捧了腦袋來尋陳斯遠索命,只道全都是因著陳斯遠之故,他才遭逢橫禍。又說薛家絕後也是陳斯遠之故,那香菱原本會為薛蟠生下個男孩兒,如今卻到了陳斯遠房裡……

唬得陳斯遠驚醒之後冷汗連連,觸及身旁溫香軟玉,這才心神安定下來。心下只道,他陳斯遠此前對薛蟠可都是心存善意,一直提醒薛姨媽要將薛蟠看好了,誰能想到薛蟠酒後無德,會惹出這般大的禍事來?因著兩世為人之故,陳斯遠雖拿不準此間有無神仙、術法,卻對魂靈一事深信不疑。當即深吸一口氣,躺在床上四下拱手,口中嘟嘟囔囔與薛蟠分說。

紅玉睡得淺,隱約瞥見陳斯遠手舞足蹈、嘟嘟囔囔,唬得以為陳斯遠魘著了,忙喚醒香菱掌燈檢視。

陳斯遠自是哭笑不得,摟著兩個姑娘說了好半晌話兒這才罷休。誰知待復又躺下,一時又睡不著了。

胡亂思忖半晌,只確定了兩件事:一則好心真會辦壞事。他因著寶釵之故多次提點薛姨媽,誰知正是因著薛姨媽看管的太嚴,這才導致薛蟠憋悶壞了,甫一出了家門便愈發恣意妄為;二則,性格決定命運。若不是呆霸王這般混不吝的性子,又怎會惹來殺身之禍?唏噓之餘心下憋悶,陳斯遠一時睡不著,便乾脆尋了身旁香菱、紅玉兩個繾綣起來,直至丑時過半方才睏乏睡去。

轉眼到得清晨,香菱、紅玉兩個自是睡眼惺忪,強打了精神這才起身。兩女都是善解人意的,自是知曉陳斯遠心下憋悶,因是也不曾說什麼。待五兒提了食盒回來,香菱方才喚醒陳斯遠。

略略用過早點,飲了兩盞釅茶,想起黛玉所贈香囊,捂在鼻息間猛吸了一口,陳斯遠這才精神起來。

誰知又有探春、惜春、邢岫煙前來過問,問過薛家與寶姐姐情形,又說二姑娘迎春與湘雲染了風寒,不然今兒個一早也要過來。

知陳斯遠又要趕赴薛家老宅,探春、惜春與邢岫煙也不多留,吃過一盞茶便緊忙告辭而去。

眼看便要入冬,陳斯遠與香菱裹了大衣裳,一道兒往前頭儀門而去。誰知才過儀門,便有邢夫人身邊兒的苗兒守著。

瞥見陳斯遠,苗兒緊忙上前道:“哥兒可是要往薛家老宅去?”

“不錯。姐姐可是有事兒?”

苗兒壓低聲音道:“老爺如今還在東跨院,太太說有些不方便,吩咐我轉告哥兒一聲兒,讓哥兒下晌回來時往東跨院去一趟,太太有話兒與哥兒說呢。”

陳斯遠應下,心下有些古怪。他每次去東跨院都不用避著賈赦,怎麼這回偏要避開?暗想也有一些時日不曾與邢夫人私會了,莫不是這女子按捺不住心思了?

也不對,若她真有心思,總不能打發苗兒來明晃晃的說給自個兒吧?

一時拿不準邢夫人心思,陳斯遠便不再多想,與香菱一道兒乘了馬車,會同寶琴、賈璉,往那薛家老宅而去。

到得地方,香菱自去後頭尋寶姐姐幫襯著,陳斯遠則與賈璉一道兒在前頭忙活。昨日尚顯忙亂,今日得了賈、王兩家老家僕援手,薛家老宅果然井井有條起來。

因著庶務不多,陳斯遠便在前廳喝茶。也不知怎地,那薛蝌時不時偷眼瞥過來,待陳斯遠扭頭觀量,薛蝌又錯過眼神,惹得陳斯遠暗自腹誹,心忖莫不是薛蝌有什麼古怪愛好?保不準啊,都姓薛,薛大傻子有龍陽之好,誰知薛蝌是什麼心思?正胡思亂想間,便有同喜到得前頭,低聲與陳斯遠道:“遠大爺,太太叫你去後頭敘話呢。”

陳斯遠應下,起身別過賈璉、薛蝌,隨著同喜一路到得後頭。待入得內中,抬眼便見薛姨媽果然精神萎靡,竟與李紈先前一般的槁木死灰。

待丫鬟退下,薛姨媽這才勉強恢復幾分精神,沙啞著嗓子道:“昨兒個……我尋薛蝌說了。”

陳斯遠點頭道:“料想薛蝌斷無推拒之理。”

誰知薛姨媽咬著下唇,良久才道:“那皇商差事總不能白白給了他,我便與他說,讓琴丫頭來日隨著寶釵一道兒嫁過去。”

“哈?”陳斯遠愕然不已,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下實在不理解薛姨媽緣何才有此議。

薛姨媽抬眼道:“此番便宜了你。那琴丫頭雖年歲小,如今便生得明媚皓齒、眉目如畫,來日未必比寶釵差到哪兒去。”

“不是,這事從何說起啊?”

薛姨媽乜斜一眼,啐道:“你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陳斯遠哭笑不得,湊上前攬了薛姨媽仔細問詢,聽她斷斷續續說罷,這才知曉其心思。不過是防著二房來日生髮了,這小宗再越過大宗去。

雖有些不合時宜,可想起寶琴那般嫽俏模樣,陳斯遠果然有些心猿意馬。心下暗自歡喜之餘,面上卻眉頭深鎖,說道:“我倒是好說,只是寶妹妹那一關怕是不好過。”

薛姨媽說道:“若不是問過了寶釵,我又怎會尋薛蝌提及此事。”

那就是說,寶姐姐雖心有不甘,可因著薛姨媽的執念,到底還是應承了下來……好事啊!

頓了頓,薛姨媽又道:“薛蝌只說考量幾日,只怕心下還惦記著梅家的婚約。單聘仁這兩日可有回信兒?此事宜早不宜遲,再拖下去,我怕是撐不了幾日了。”

陳斯遠道:“算算這兩日單家姑娘便去了能仁寺進香,我早已知會了梅衝……只是這等事兒只能寄望旁人,如今只能等著回信兒。”

薛姨媽便嘆息一聲兒,又沒了言語。

當下又問起薛蟠情形,皮匠昨日便縫合了屍身,因縫線不雅觀,脖頸間又纏了絲帕遮掩。薛姨媽昨兒個便要去觀量,寶姐姐與曹氏死死攔住,生怕薛姨媽見了屍身之後大慟傷身,她這才不曾瞧見具體情形。

陳斯遠知其惦念,便略略說了說。說罷薛姨媽又掩面痛哭,一會子說對不起亡夫,一會子又大罵薛蟠不孝。

陳斯遠寬慰了半晌也不見效用,無奈之下只得命同喜去前頭請了寶釵、寶琴與香菱來規勸。

待離了後房,陳斯遠這才心下恍然——敢情薛蝌時不時偷看自個兒,是因著薛姨媽之故啊!

心下釋然之餘,因如今此事薛蝌還不曾應下,是以陳斯遠裝作渾然不知,依舊與其言談寡淡。

至這日晌午,香菱悄然來尋,引了陳斯遠往後頭廂房裡,陳斯遠這才得空與寶姐姐相會。

一襲縞素,頭插銀釵,面上不施脂粉,雖極為憔悴,卻難掩天香國色。

鶯兒奉上茶水,低聲說道:“晌午也沒旁的事兒,遠大爺陪我們姑娘說會子話兒,歇歇腳。”

陳斯遠應下,鶯兒便與香菱一道兒退下。

陳斯遠湊坐寶姐姐身旁,牽了寶釵的柔荑道:“妹妹瘦了。”

寶釵搖了搖頭,抬眼瞥了陳斯遠一眼,欲言又止。

陳斯遠緊忙翻找出黛玉所贈香囊,遞給寶釵道:“林妹妹一直掛心,昨兒個夜裡送了辛香香囊來,還讓妹妹好生保重自個兒。”

寶釵悶頭捏著香囊,抬起來嗅了嗅,心下有些欣慰,說道:“勞林丫頭掛心了。”

勸慰的話兒昨兒個便說了一籮筐,陳斯遠又不是話癆,自不願說些廢話。他情知寶釵因著薛蟠亡故,一邊廂是兄長亡故傷情,另一邊廂是因著薛家大房絕嗣後的惶惶不安。

當下他也不多說,摟了寶姐姐在懷,只輕輕在其背脊拍打著。道:“妹妹瞧著極為憔悴,不若靠我身上睡一會子吧。”

“嗯。”寶釵吸了吸鼻子,悶聲應下。

螓首歪在陳斯遠胸膛,略略挪動尋了個舒坦姿勢,雙手環了陳斯遠腰身,鼻息間嗅著熟悉的味道,寶姐姐逐漸安下心來。許是輕輕拍打之故,過得半晌,她果然呼吸勻稱、睡了過去。陳斯遠心生憐惜,暗忖寶釵如今才多大年紀?前有薛蟠闖禍,逼得薛家大房遣散家僕避禍京師,寄人籬下之際,為求薛家大房存續,違心吞服了冷香丸與那寶玉虛與委蛇;如今再逢家變,薛蟠橫死,薛家大房絕嗣,薛姨媽悲痛欲絕之下幾不可視事,裡外都要寶釵強打著精神操持著;隨即又有薛姨媽私心作祟,寶姐姐咬著牙接納了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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