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顧不上繫緊鬆開的鞋帶,鑰匙串在褲兜裡叮噹作響,車鈴被捏得急促刺耳,驚飛了路邊啄食的灰鴿。風灌進敞開的領口,帶著鐵鏽味的工裝下襬獵獵揚起,他卻覺得後背滲出的冷汗比秋風更涼。
“千萬不能搞砸,這是證明自己的機會!”他在心底反覆默唸,腳下的踏板越蹬越快,彷彿慢一步就會錯失什麼。
所以腳下蹬得越來越快。
柏油路面鋪滿落葉,車輪碾過發出細碎的脆響。
定價單藏在最貼近胸口的口袋裡,隨著呼吸輕輕摩挲,“兩塊八”的數字彷彿燙在面板上。
李安國想起同事們狐疑的眼神,想起周科長審視的目光,突然咬緊牙關。
這次一定要讓所有人刮目相看!路過石橋時,腳踏車鏈條突然卡頓,他險些撞上橋邊的石欄。
手掌擦過粗糙的欄杆,火辣辣的刺痛反而讓他清醒——不能急,越是接近成功越要穩住!
他隨手扯下工裝袖口的線頭纏住傷口,推著車跑了幾步重新蹬上踏板。
路邊稻田裡低垂的稻穗在風裡搖晃,恍惚間都化作李村長驚喜的笑臉,這讓他原本有些發虛的雙腿又充滿了力量。
村口老槐樹的枝椏上掛著幾片殘葉,李安國猛踩剎車,輪胎碾碎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跳下車子時,他的膝蓋微微發顫,分不清是騎行太久的疲憊,還是即將揭曉答案的緊張。
他支起車子,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深吸一口氣衝進村部,粗重的喘息驚得屋簷下的麻雀撲稜稜亂飛。
“李村長!李村長!”他扯著嗓子喊,聲音在空蕩的院子裡迴盪。
等待的幾秒格外漫長,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直到看見李村長握著旱菸杆拐過牆角,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價價格定了!兩塊八!”
話一出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可嘴角的笑意怎麼也壓不下去——這不僅是一個價格,更是他的“投名狀”。
不然李村長為什麼要將這麼多隻雞交給自己採購,隨便找一個採購員都能做得到。
李村長的煙桿“噹啷”掉在地上,渾濁的眼睛瞬間發亮。
當老人衝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時,李安國感受到對方掌心傳遞的溫度,眼眶突然有些發熱。
掏出皺巴巴的定價單時,他的手指仍在微微顫抖,既怕數字有誤,又期待見證奇蹟。
直到確認李村長激動得抱住他搖晃,驚得樹上最後的幾片葉子撲簌簌落下,他才敢真正鬆了口氣。
秋風捲起他汗溼的頭髮,帶著曬穀場特有的氣息,卻比任何香水都要清新。
他知道,此刻李家村此起彼伏的雞叫,都將成為他職業生涯裡最動聽的樂章。
老座鐘在牆角發出沉悶的滴答聲,油燈昏黃的光暈裡,李村長的旱菸袋鍋明明滅滅,菸灰簌簌落在起草合同的牛皮紙上。
“瞧這時間!”李村長突然重重拍了下大腿,震得八仙桌上的茶碗都跟著晃了晃,“天都擦黑了,你咋能摸黑走山路?”
他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責備,起身時帶倒了身後的竹椅,“說啥也得在俺家住一晚!”
李安國慌忙擺手,工裝褲口袋裡的鋼筆硌得大腿生疼:“不用不用!我騎車快,半小時就能”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李村長已經扯住他的胳膊往堂屋拽,粗布袖口的補丁蹭過他的手腕:“可別犟!後山那條路一到晚上全是狼嚎,上次我們村可是出現過一次.”
李安國聽見後,害怕的心情一下子就上來,想了想,大晚上的確是不太安全,只能答應下來。
李村長立馬就叫自己媳婦給李安國收拾一個房間出來,他自己的話,卻離開了家裡。
然後通知村裡人,今天晚上開個會。
眾人對於這個會,感覺到奇怪,不過想到,可能事關養雞場的事情,所以大家,只能是冒著秋風出來。
李村長攥著那張寫有定價的紙,像握著全村的命脈,站在曬穀場的土堆上,扯著嗓子喊道:“老少爺們、嬸子大娘們,都來曬穀場!有天大的好訊息!”
銅鑼聲“哐哐”響起,驚得屋簷下的燕子撲稜稜亂飛,家家戶戶的木門“吱呀”開啟,手電筒的光柱、煤油燈的光暈,如同星星點點的螢火,朝著曬穀場匯聚。
王大爺拄著柺杖第一個趕到,渾濁的眼睛裡滿是疑惑:“老李頭,深更半夜的,啥事這麼急?”
話音未落,抱著孩子的張大娘、扛著鋤頭的青年壯漢們也圍了上來,曬穀場瞬間擠滿了人。
月光灑在眾人佈滿皺紋的臉上、粗糙的手背上,照得每個人的眼睛都亮閃閃的。
“咱村的雞,能賣兩塊八一斤!”李村長的聲音顫抖著,幾乎是吼出來的。霎時間,曬穀場陷入一片寂靜,眾人先是一愣,緊接著,歡呼聲、驚呼聲、不敢置信的議論聲如炸開的鍋。
“真的假的?跟陶家村一樣!”
“老天爺,這下可好了!”
“我們村那麼多隻雞,能換多少錢?”
在場的人聽到這個好訊息,無一不開心。
張大娘激動得直抹眼淚,懷裡的孩子也跟著手舞足蹈:“他爹走得早,就盼著這批雞能換錢給娃交學費,這下可有著落了!”
幾個年輕小夥按捺不住興奮,在曬穀場上蹦跳起來,踢得地上的玉米粒噼裡啪啦亂滾。
王大爺顫抖著摸出旱菸袋,卻怎麼也點不著火,嘴裡唸叨著:“好啊,好啊……”
李二柱突然從人群裡鑽出來,爬上旁邊的石磨,揮舞著胳膊喊道:“等賣了錢,咱也買臺拖拉機,以後種地就不用這麼累了!”
“對!買拖拉機!”
“再蓋間新房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描繪著未來的圖景,笑聲、喊聲迴盪在村莊上空,驚得遠處山林裡的夜鳥都撲稜著翅膀飛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