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胡話!”周益民猛地起身,帶得木椅在地面劃出刺耳聲響,“趙哥你開口,就是再難的事也得辦!”周益民倚著斑駁的木窗框,指間夾著的菸捲明明滅滅,火星在黑暗中劃出蜿蜒的光痕。
趙振國坐在八仙桌旁,身體前傾,連中山裝的褶皺都繃得筆直,目光死死盯著周益民的側臉,彷彿要從那上面挖出答案。
夜風穿堂而過,掀起桌上的生產報表,紙張嘩啦作響,卻蓋不住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趙哥,我想到一個解決的辦法。”周益民突然掐滅菸頭,火星濺落在青磚地上,迸出細小的光點。
這句話像是在寂靜中投入一顆石子,趙振國猛地起身,木椅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響:“益民,到底是什麼辦法?”
他的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
周益民踱步到桌前,粗糙的手指重重叩擊桌面:“周家莊生產的飼料是六個村統購,李家村和陶家村的雞已經出籠賣給鋼鐵廠。”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趙振國驟然繃緊的臉龐,“剩下四個村,我不能全給你,但勻出兩個村的份額絕對沒問題。”
話音未落,趙振國已經衝上前,一把攥住周益民的手。
的掌心滿是冷汗,卻用足了力氣,彷彿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益民,你說的是真的嗎?”
周益民反手拍了拍趙振國的手背,工裝袖口蹭過對方的手腕:“我周益民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然後補充:“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把這事敲定。”
趙振國突然鬆開手,跌坐在椅子上,眼眶泛紅。
困擾他數月的難題,竟在這間簡陋的屋子裡迎刃而解。
窗外,月光不知何時變得溫柔起來,蛐蛐的叫聲也不再刺耳。他長舒一口氣,嘴角終於露出久違的笑意:“益民,你可真是救了泡麵廠啊!”
兩人便約定明天出發,趙振國便告辭。
次日,晨光還未刺破四合院的灰瓦,急促的拍門聲像暴雨砸在鐵皮上。
周益民裹著棉被翻了個身,嘟囔著伸手去夠床頭的鬧鐘,卻摸到了空蕩蕩的桌面。
“益民!益民!”趙振國的聲音穿透門板,驚得屋簷下的麻雀撲稜稜亂飛。
他套著歪歪扭扭的布鞋衝去開門,晨光裡趙振國的中山裝皺得像醃菜葉子,眼睛裡佈滿血絲,卻亮得驚人:“走吧!”
周益民沒有辦法,只能答應下來,然後簡單的梳洗一番後,便出發前往。
周益民一個箭步跨上摩托車的轟鳴聲撕裂晨霧,周益民戴著的護目鏡上很快蒙了層白霜。
趙振國緊緊抓著後座,帆布包在兩人之間晃盪。
駱家莊的土坯圍牆出現在視野裡時,村口的大槐樹上突然傳來梆子響,十幾個手持紅纓槍的年輕人從矮牆後冒了出來。
“站住!”領頭的青年把槍一橫,刺刀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他上下打量著兩人,軍綠色外套洗得發白,袖口還沾著草屑:“來我們莊幹什麼?”
周益民摘下護目鏡,露出被風吹得通紅的眼睛:“請問,駱村長在嗎?我上次來這裡送過飼料。”
青年猛地瞪大眼,紅纓槍差點掉在地上:“你是周益民,周股長?”
他慌忙回頭揮手,其他村民這才收起武器。
周益民注意到,他們的槍桿纏著褪色的紅布條,槍尖卻磨得鋒利如新。
穿過晾曬著玉米的街巷,駱村長家的棗木門虛掩著。
推門時,院角的蘆花雞撲騰著翅膀四散逃竄,揚起的雞毛沾在周益民的肩頭。
駱村長正在給竹筐編提手,看見來人立刻放下手裡的工作,佈滿老繭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益民,你這次過來是有什麼事情?”
“駱村長,我想著,你們村的雞,應該快出籠?”
周益民話音未落,駱村長已經笑出了聲,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可不是!再喂下去,糧食都要見底了!”
他轉頭看向趙振國,對方正緊張地絞著中山裝下襬,“這位是?”
“泡麵廠的趙主任,想跟你們談採購。”周益民淨值回答。
“走!”駱村長扯下圍裙,“帶你們去看雞棚!”
穿過飄著穀糠味的巷道,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
趙振國突然抓住周益民的胳膊,掌心的汗透過工裝滲進來:“益民,你聽這聲音比什麼都好聽!”
推開竹製柵欄門的瞬間,混合著穀糠與禽羽的氣息撲面而來。
上千多隻蘆花雞在圍欄裡撲稜著翅膀,金色的絨毛在陽光下翻飛,驚起的塵土裹著細碎的雞鳴,在空氣中攪成沸騰的漩渦。
趙振國的喉結劇烈滾動,中山裝的口袋裡,攥著採購預算的手指已經發疼。
駱村長蹲下身,從竹筐裡抓出一把飼料。雞群立刻潮水般湧來,尖喙啄地的噠噠聲裡,他扯起一隻肥碩的母雞:“趙主任瞧瞧這膘情,每天摻著小魚乾喂的。”
母雞掙扎著撲稜翅膀,翅膀掃過趙振國的褲腳,他下意識後退半步,卻又立刻湊近,目光死死盯著母雞油亮的羽毛和鮮紅的雞冠。
“駱村長,你們這雞.”趙振國的聲音發緊,喉嚨像是被雞毛堵住,“確實養得好。”
他蹲下來時,中山裝褲腿沾滿泥土,手指輕輕撥開雞頸的羽毛,檢查皮下脂肪的厚度。
周益民站在一旁,看著好友鼻尖沁出的汗珠,突然想起昨夜趙振國在燈下反覆計算成本的模樣。
駱村長將母雞放回雞群,掌心殘留的溫熱混著禽糞的氣息。
他用袖口擦了把額頭,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趙主任,你們看一下,這些雞能給到一個什麼價格?”
話落,整個養雞場突然安靜下來,唯有雞群啄食的細碎聲響,在木柵欄間迴盪。
趙振國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塵土。他摸出鋼筆,在採購本上快速計算,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讓駱村長的眉毛微微顫動。
“一隻兩塊七。”
話音落地,周益民明顯看見駱村長的瞳孔驟然收縮,而趙振國的手還保持著執筆的姿勢,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兩塊七?!”駱村長的菸袋鍋差點從手中滑落,他盯著趙振國漲紅的臉,又看向周益民微微點頭的示意。
“成交!”駱村長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驚飛了圍欄上的麻雀。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與趙振國握在一起,“趙主任爽快!咱也不能磨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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