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福正在周大福正半跪在地上除錯齒輪箱,工裝褲膝蓋處的油漬混著鐵鏽,在白熾燈下泛著暗沉的光。
汗珠順著安全帽邊緣滾落,砸在發燙的金屬部件上騰起細小白霧。
檢查這卡車有什麼問題,這個是每位卡車司機都需要做的事情。
要是現在能發現問題的話,就不用到時候出車之後,拉上貨之後,再發現問題。
要是距離廠裡近一點,還好解決,要是距離遠,甚至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麻煩可就大了。
突然,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他轉頭看見李峰夾著牛皮紙信封站在機床陰影裡,油漬斑駁的工裝上彆著的袖章微微反光。
李峰拍了拍周大福。
周大福回過頭看,看見是李峰,連忙說道:“師傅,你有事找我嗎?”
“歇會兒,我有事情跟你說一下。”李峰踢開腳邊的鐵屑,信封帶著油墨味拍在周大福沾滿機油的掌心。
周大福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放下手裡的工作,便跟著李峰來到休息室這裡。
李峰看見周大福坐下來之後,便將推薦信遞了過去。
金屬碰撞的餘響裡,周大福盯著牛皮紙上凸起的廠徽,喉結滾動著嚥下緊張:“師傅,這是什麼?”
李峰叼著的菸捲明明滅滅,眯起的眼睛掃過年輕人熬紅的雙眼:“推薦你去參加駕駛證考試的。”
話音未落,周大福猛然起身,膝蓋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發出悶響。
他幾乎是撲過去抱住師傅,身上的機油蹭在李峰肩頭,聲音裡裹著哭腔:“師傅,你說得是真的嗎?”
懷裡的人僵了一瞬,隨即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他後背上:“這像什麼樣?這裡還有那麼多人看著呢?”
周大福這才放開李峰,然後抱歉:“師傅,不好意思,一時間太激動!”
自從周大忠當上股長之後,他就感覺到壓力,典型的就是怕兄弟吃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再加上結了婚之後,家庭開銷也大了起來,要知道自己的媳婦,是農村戶口,是沒有定量,只能購買高價的糧食。
周大福就是不想向周益民開口,他知道,只要開口的話,周益民肯定會幫忙,以周益民的本事,一點點糧食根本就不算什麼。
老師傅從工具包掏出塊皺巴巴的抹布扔過來:“記得,別給老子丟人,還有就是理論考試別死記硬背。”
說著又摸出本翻爛的《機械維修手冊》,扉頁密密麻麻的筆記裡,這本都是李峰之前看得書。
周大福接過來後,連忙道謝:“謝謝師傅,你放心!”
然後就拿著書開始在一旁仔細學習起來,主打一個臨陣磨槍,不光也亮。
李峰也沒有打擾,就讓周大福安安靜靜的看書。
然後來到卡車旁邊,做完周大福還沒有做完的事情。
很快,下班鈴聲就被敲響。
周大福這才回過神來,收拾一下東西,就迫不及待想回去跟媳婦分享這個好訊息。
暮色爬上四合院斑駁的磚牆時,周大福工裝褲膝蓋處的油漬在夕陽下泛著微光,懷裡揣著的推薦信被汗水浸得發潮。
推開門,院裡晾衣繩上的藍布衫隨風輕晃,陳淑敏正在井邊淘米,瓷盆碰撞的聲響清脆悅耳。
“淑敏!”周大福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陳淑敏轉過身,看見丈夫通紅的眼眶和嘴角要咧到耳根的笑容,手裡的木瓢“噹啷”一聲掉進水裡。
“駕駛證推薦信!師傅給我的!”周大福從懷裡掏出信封,牛皮紙邊緣還沾著機油,“拿到駕駛證就能轉正,工資能漲,還有補貼!”
陳淑敏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接過信封。
燙金的廠徽在餘暉下閃爍,她突然想起丈夫深夜蜷在煤油燈下背理論的模樣,鼻尖一酸,眼眶瞬間紅了。
“真的.”她喃喃道,聲音裡帶著哽咽,“這下咱能換個新煤爐,也能給你買雙新勞保鞋了。”
周大福一把將媳婦摟進懷裡,粗糲的手掌拍著她的後背,工裝布料摩擦的沙沙聲混著兩人壓抑的笑聲。
他突然想起什麼,鬆開手就往門外跑:“我去叫十六叔和大忠他們!這麼大的事,得讓他們都知道!”
當週益民跨進院門時,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燙熱的黃酒。
周大忠擼著袖子幫忙擺碗筷,搪瓷缸碰在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快說說,李隊長咋突然給你推薦信了?”周大忠往周大福碗裡夾了塊醬肉,油漬順著筷子滴在桌面上。
周大福端起酒碗,喉結滾動著嚥下辛辣:“還不是看我天天泡在卡車那裡學習”
月光爬上屋簷時,四合院的笑聲驚飛了棲息在槐樹上的夜梟。
周益民舉起酒碗,月光在酒液裡碎成點點銀星:“大福,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能有機會轉正。”
周大福這時候說道:“全靠十六叔你幫忙,不然我怎麼能找到這麼好的師傅。”
周大忠跟著碰杯,搪瓷缸撞出響亮的脆響,驚得院角的蛐蛐都噤了聲。
周益民聽完訊息,眼中精光一閃,沾滿機油的大手猛地一揮:“今晚打火鍋!”
話音未落,人已經旋風般衝出院門,工裝褲兜裡的扳手隨著跑動叮噹作響。
他開著摩托車往家趕,車鈴在巷子裡響得歡快,驚得路邊納涼的大爺直皺眉。
家裡,周益民掀開鋁製菜罩,目光掃過罈罈罐罐,自家醃的酸蘿蔔、曬乾的木耳、還有藏在米缸底的半塊臘肉,還有牛肉、羊肉這些,當然不能少。
他扯過竹籃一股腦往裡塞,又從床底摸出包珍藏的牛油底料,塑膠包裝被攥得沙沙作響。
“走!”他衝著還在發愣的媳婦喊了聲,轉身時撞得門框嗡嗡響,差點帶翻牆角的煤球爐。
這邊周大福已經架起了蜂窩煤爐,火苗舔著鍋底發出噼啪聲。
陳淑敏繫著圍裙在井邊洗白菜,水瓢舀水的嘩啦聲裡,她偷偷往盆裡多丟了兩把菠菜——平日裡捨不得吃的菜,今天總算能敞開供應。
周大忠不知從哪弄來半扇羊骨頭,正蹲在牆根用斧頭劈,碎骨渣濺在他洗得發白的解放鞋上。
“食材來咯!”周益民的喊聲穿透暮色。
竹籃重重砸在木桌上,臘肉的油香混著花椒八角的辛香瞬間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