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久攻不下,見死傷太多,不得不暫時退兵。
大裴即使是好不容易守下了遂城,但狀況也不容樂觀。
再這麼耗下去,只有兩敗俱傷了。
何況那顏律狠辣果決,斬草除根,一旦抓住俘虜,後果相當慘烈。
此番戰罷,北涼又將裴軍首級壘成“京觀”,積屍封土,豎木牌書“降則生,抗則死”。
無論哪一國的人,凡是途經,見京觀鴉群蔽日,皆不敢正視。
元韞濃只得下令,凡是被俘虜,自覺無生還希望者,儘早自盡,以免多受苦難。
元韞濃倚在虎皮榻上,捏著軍報,指節泛著病態的青白。
她不得不再用寒食散來維持清醒,來緩解病痛。
儘管身邊人反覆勸,好說歹說,但是沒人能勸得了元韞濃。
他們也無法反駁元韞濃,因為在元韞濃看來,虧空身體比起直接戰敗亡國好多了。
至少一個能保住性命。
元徹回為此跟元韞濃大吵一架,在這裡的都是下屬,只有他是元韞濃兄長。
但他也沒說服元韞濃,元韞濃在病中,他更不忍再說。
元韞濃強撐著精神審閱軍情。
從制定戰略到安撫軍心,從勘察地形到調配糧草,都要過問。
白日裡,她要與將領們商討作戰方案。
夜半三更也要研究沙盤,推演各種可能的戰況。
她並非帥才,也非將才,在戰事上只能憑藉一些小聰明。
案頭的銅爐飄著艾草氣息,霜降將湯藥遞到元韞濃手邊,“殿下,藥煎好了。”
元韞濃端起藥碗,閉了閉眼,仰頭一飲而盡。
藥汁的苦澀在舌尖瀰漫開來,她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掩住唇時,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洇開在素白的綢緞上。
“殿下!”霜降嚇得魂飛魄散。
元韞濃頓了一下,隨手將帕子丟入炭盆中,彷彿這只是尋常之事。
“殿下,北涼又在關外滋事,蕭將軍請您過目最新戰報。”親兵的聲音在外頭響起。
霜降看著元韞濃都要掉眼淚了,“殿下這身子,怎經得起這般折騰?”
“做什麼呢?”元韞濃無奈道,“那麼多大事也沒見你哭,我生個病而已,你就要哭了。”
霜降聽了這話,更是險些沒憋住。
她和小滿一個是惠貞長公主挑的,一個是元徹回挑的,都是自小陪在元韞濃身邊的人。
元韞濃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案頭的油燈爆了個燈花,光影搖曳間,她看見了什麼。
元韞濃的眸光突然間閃爍了一下,在燈火的搖曳之下,她瞥見案上裴令儀的護心鏡上極快地閃過了一道幽幽的紅光。
她揀起護心鏡,護心鏡金絲所刻的那個“濃”字一捺上,鑲嵌了一顆極其細小的類似於紅寶石一樣的東西。
因為這樣的小把戲裴令儀耍過太多次,以至於都成為了象徵。
她嘗試著將護心鏡貼近燭火邊,那點紅色果然融化了。
心跳得飛快,元韞濃用髮簪撥弄開紅蠟,只從裡邊翻出來兩根纏繞在一起的髮絲。
她怔了怔,頭髮?
她本以為會是什麼字條的。
纏繞著的頭髮,是什麼意思?這是裴令儀所留下的嗎?
元韞濃能覺察到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原本將熄未熄的希冀又重新復燃了起來。
這就意味著裴令儀真的沒有死。
這兩根纏繞的頭髮,或許就是裴令儀從那個香囊裡取出來的。
他們曾經結髮。
這還意味著什麼?難道只是一個保平安的訊號嗎?
元韞濃思考著,看向輿圖。
輿圖上玉涵關的位置,後邊有個峽谷,上邊兩道深深的痕跡像是被刀鋒用力劈砍來的,卻緊緊纏繞交錯。
北涼大軍每回要兵臨遂城城下,都需要經過此地。
是這個意思嗎?是在暗示什麼嗎?
元韞濃凝視那兩根髮絲,倘若裴令儀真的還活著,借用護心鏡傳遞訊息,生怕被北涼人撿走,所以記號做得如此晦澀不明。
她提筆,蘸墨,再落筆,在那片纏繞的嶙峋溝壑之上標註出來。
霜降沒懂元韞濃在做什麼,只是看她提起了白玉圓月項鍊。
白玉墜子在燈下閃過一道淒冷的寒芒,依稀也還能看出曾經拼湊的細紋。
“我要賭一把。”元韞濃輕聲道。
小滿低聲問:“殿下有何指示嗎?我們如今兵少……”
“兵行詭道,以少勝多。”元韞濃說道。
她望向外頭,依然風雪簌簌,“今年的冬天太長了,但冬日再曠日持久,春天也會來到。等到春來,就不是北涼優勢的時候了。”
“若他真的埋骨玉涵關。”元韞濃的聲音冰冷而平靜,“就當是我賭錯了吧。”
她要賭的就是裴令儀還活著的可能,只要裴令儀還活著,這一局,十有八九就能贏。
在元韞濃的部署下,北涼和大裴的軍隊就在那兩道糾纏的溝壑之處會戰。
刺骨的寒風捲著雪沫,如同無數冰冷的針,狠狠紮在臉上。
冰封的河面在慘淡的光下,泛著死寂的青灰色。
那顏律看到在面前的只是元徹回和數千人馬,險些笑出聲:“你們的皇后殿下呢?你們的大軍呢?就送這麼點人來送死?”
沒有人回答他。
他也不在意,繼續問:“元徹回,你妹妹讓你來做前鋒,總不是放棄你們這些人了吧?以數千人就想抗衡我們十幾萬人?”
“誰管你?愛打不打。”元徹回懶得廢話。
“死到臨頭了還在嘴硬。”那顏律冷笑一聲,做了個手勢。
他身後的兵馬縱馬追上。
元徹回他們掉頭就往遂城方向跑。
那顏律本以為擒住元徹回不算難事,畢竟兵力懸殊至此。
但是雪色茫茫之中,卻衝出了另一隊人馬,人數不多,至多也就千人,但這猝不及防的突襲立即在狹窄的關隘吸引了北涼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