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陛下知道此事嗎?”惠貞長公主閉了閉眼。
她臉色慘白,嘴唇都沒有血色。
即使是到了這一步,都還是斜靠在榻上,似乎已經沒有餘力再起來掙扎了。
“你以為他不知道嗎?”太后笑出了聲,“你該不會真以為他是磕了丹藥睡不起了吧?他今日裡吃的只是壯陽丹。”
惠貞長公主聞言,彷彿全身血液悉數逆流。
惠帝知道?
惠帝只是裝沒醒過來嗎?
這麼說他對今夜的一切都知道,他只是不敢阻攔,所以默許了這一切。
他知道齊家對朝堂的把控,他知道太后和皇后對非三皇子黨的圍剿,他知道張貴妃的死亡,他知道張家的憤怒,他也知道他的姐姐會被太后逼殺。
他什麼都知道,他只是不敢站出來。
“你說……你說他知道?”半晌,惠貞長公主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何止是知道?惠貞啊惠貞,你該不會以為他不知道自己母妃的死因吧?”太后笑容嘲諷。
惠貞長公主難以置信地看向太后,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
太后繼續說道:“他這個皇帝雖然做得一塌糊塗,但也不是白坐在龍椅上這麼多年的。他一早就知道,甚至比你知道的要早很多。”
所以……所以惠帝知道了一切真相,也知道自己的母妃是被殺,但卻什麼都沒說。
既沒有告訴她這個同胞姐姐,也沒有想著要為母妃復仇。
惠帝只是假裝一切無事發生,繼續做逍遙自在的皇帝。
“母妃哪有皇位重要啊?哀家早說了,男人都是一樣的。哀家扶持他上皇位,正是看中了他這一點啊。”太后以勝者的身份,俯視著惠貞長公主。
惠帝雖然說是裝傻,但她也不能留著惠貞長公主了。
要不然惠貞長公主知道了這件事情,捅到惠帝面前,意義就不一樣了。
惠帝可以裝作不知道,但是他一旦明面上知道了,無論是出於孝道還是世道,就算是為了堵上悠悠之口,也就必須去查。
他們齊家正是準備一飛沖天的時候,絕不能這會出岔子。
今晚抓了那麼多,又殺了那麼多人,張貴妃也死了,張家後頭成不了氣候了。
只要解決掉惠貞長公主,再抓了元韞濃。
裴令儀逃不出佈下的天羅地網的,必然會折戟沉沙。
就算裴令儀回來了,也必然元氣大傷。
拿元韞濃來要挾裴令儀和元氏,等到元氏回京路上一舉重創。
這天下已然是他們齊家的囊中之物。
“咳咳!咳咳咳咳!”惠貞長公主捂著嘴咳嗽來了,她本就在病中還沒好。
太后揚眉,“哀家聽太醫院說,你一直瞞著,是血崩之症吧?”
惠貞長公主咳得更厲害了。
她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年幼喪母,從深宮之中帶著幼弟熬到苦盡甘來,卻又作為棋子聯姻。
多年以來,心力更虧。再加上先前的落子湯小產,實在虧虛了身體。經年之後,如今復添了下紅之症。
血崩之症長期纏綿不愈,不斷消耗著她的身體。
“女子血崩,多是不治之症。既然本就時日無多,你又何必賴著不肯上路呢?”太后冷笑。
這話是實話,所以惠貞長公主近來才很少見元韞濃。
她自知時日無多,此事卻除了自己身邊心腹和太醫以外無人知曉。
可放不下的事情太多,尤其是放心不下元韞濃。
惠貞長公主闔上雙眸,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已然恢復平靜。
“我要和你做個交易。”她道。
太后冷嗤一聲:“你覺得你現在還能給哀家來談條件嗎?”
惠貞長公主說:“用我的命換這應憐活命,換元氏和清河王平安,換北州將士們的糧草。這對你這樣的人來說,應該很值得才對。”
“哀家也可以直接殺了你。”太后半眯起眼睛。
“若是直接殺了我那麼容易,太后早就動手了。此時殺我風險太大,卻又不得不殺。又怕徒增業果,叫我自己動手,也好有個順理成章的名頭。”惠貞長公主道。
太后需要一個她畏罪自裁的名頭。
長公主畢竟是慕姓皇族,還是皇帝親姐,有重要地位。如果直接殺她,可能會引起分裂和動盪,導致一些保皇派產生不滿。
太后也不想直接揹負殺害皇族的惡名。
惠貞長公主凝視著太后,若不是岐國公此刻調頭清君側,北涼鐵騎頃刻便會踏破邊關,她又何須如此?
而她的應憐……
惠貞長公主望向岐國公府的方向,她現在還記得那孩子在襁褓之中的模樣,也記得那孩子粉雕玉琢軟軟一團的孩童模樣,在她懷裡燒得說胡話,攥著她衣袖喚阿孃。
她死在太后手裡,或許對應憐來說,好過血崩病逝吧。
至少應憐能找到人去恨。
她只是可惜,她還是沒有見到應憐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惠貞長公主真的覺得可惜,前不久她還開啟過岐國公寄回來的書信。
比起前幾回岐國公外出征伐寄回來問安的書信,這回的信更像是家書。
信裡有苦惱緊缺的糧草,有禦敵在外的豪氣干雲,有思念遠在京華的妻女,有話家常,也有說在北州發現了好吃的點心,學會了打算回來做給妻女嚐嚐。
紙短情長。
可惜她的回信並不長,只說等岐國公回來。
惠貞長公主低眸苦笑一聲,抬頭平靜地看向太后,“太后考慮得如何呢?”
“成交。”太后陰沉道,“你自己選一樣吧。”
惠貞長公主的目光掃過鴆毒和白綾,最終握住了那條白綾。
她又看著太后說:“我在地底下,等著太后娘娘。”
太后面色陰沉。
“太后娘娘總不會以為自己這樣的人,還能前往極樂世界吧?”惠貞長公主諷刺道。
太后厭惡惠貞長公主的眼神,跟她的母妃一模一樣,那是將死之人看穿一切的悲憫。
明明是敗者,卻偏偏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彷彿輸掉的人並不是自己一樣。
“哀家死後如何,就不勞你費心了。時候已到,你就上路吧。”太后道。
惠貞長公主只是笑了笑,“對我這個將死之人,何苦如此著急呢?”
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宦官,“來啊,去幫幫長公主,她病久了,沒有力氣。”
宦官立刻上前,將白綾懸掛上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