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裴令儀摸索過了周圍的青磚縫,血水順著指節滲進石隙。
直到碎玉在他掌心劃拉出一道細淺的血痕,他才欣喜若狂地找到最後一塊碎玉。
顧不上疼,他笑得眉眼生花,“多謝阿姐成全……”
裴令儀撿起碎玉,仔細用袖口擦拭碎玉上的泥濘與苔蘚,蜷在雨中拼合著最後一道裂痕。
但拼湊完整的白玉圓月,卻再次在裴令儀的掌心裡四分五裂。
裴令儀怔忡地凝視著染血的碎玉,雙手顫抖。
愛也不能,恨也不能。
他曾以為的破鏡重圓,原來在再次重來的年少相伴,情深意篤之中,越來越碎。
前世嘔心瀝血,終登大極。
一切彷彿雲開見月,但偏偏衰敗從這一刻開始,熬到油盡燈枯。
是他要元韞濃陪他困在這裡,成為縛地靈彼此拖拽,就不能怪元韞濃本性薄涼。
裴令儀捧著殘玉,小心翼翼地揣著胸前,閉著眼睛苦笑一聲。
他起身,血順著掌心落在青磚上,又被雨水沖淡。
一切了無痕跡。
是故事要鮮豔,而緣分太淺。
是愛恨太深刻,但結局不堪。
裴令儀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深處。
元韞濃在那日之後便又病了,大夫來來回回好幾個,趕趟似的,但元韞濃賭氣般不喝藥。
裴令儀站在門口,看著送藥進去的女使又端著兩碗一點沒動的藥出來,都快要急哭了。
“還是不肯喝嗎?”裴令儀問。
女使心下焦急,點頭稱是:“郡主就連日常在喝的藥也不肯動一點,霜降姐姐和小滿姐姐都沒法子,是否要去進宮請惠貞長公主呀?”
“這點小事,不必勞動惠貞長公主。”裴令儀只能親自端著藥進去,“孤來吧。”
裴令儀前腳剛邁過門檻,下一刻一個硯臺就扔了過來。
“滾出去!”元韞濃道。
裴令儀動也沒動一下,也沒有躲。
硯臺砸在額角,血水混雜著墨水一塊流下來,黏膩地覆蓋在裴令儀濃密的睫毛上。
但他的手卻沒抖一下,依舊穩穩端著藥碗。
“殿下!”裴令儀身邊的親衛驚怒道。
裴令儀卻笑了,“阿姊有力氣了。”
“聽不懂人話嗎?滾出去。”元韞濃緊盯著他重複。
“你們出去。”裴令儀道。
裴七急切道:“殿下!”
上回裴令儀就傷成那樣,元韞濃分明就是衝著要命去的,這回一進門就這麼劍拔弩張,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出去,聽不懂嗎?”裴令儀略微側過臉,冷聲斥道。
“是……”裴七心不甘情不願地和幾個親衛退離。
霜降和小滿也看了眼元韞濃的臉色,小心退下。
“府兵們說,阿姊想離開。”裴令儀說。
元韞濃冷冷地看向他,“你的眼線還真不少。”
裴令儀說:“那些人只是為了保護你。”
“我說我要回岐國公府,難道你就會放我走嗎?”元韞濃問。
裴令儀沉默了片刻,“阿姊若是此時走了,那些糧草就送不到邊線了。”
“你!”元韞濃怒極,“你就拿這些來威脅我?”
“阿姊,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嗎?”裴令儀端著盤子,小心地坐到元韞濃身邊。
他仍然奢求一個好的結果。
“誤會?”元韞濃冷聲道,“即使是有什麼誤會,也不必解開,你給我去死。”
裴令儀閉了閉眼,“阿姊就是厭惡我,也不能如此不顧自己的身體。把藥喝了吧,阿姊這樣下去不行的。”
“我就算病死了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元韞濃嗤笑。
“阿姊!”裴令儀提高了聲音,“別那麼說!”
他把其中一碗藥端過來,又軟下聲:“阿姊,別拿自己置氣。”
這般模樣反而讓元韞濃更氣了,她抬手打翻了藥碗。
藥汁傾翻,飛濺的碎瓷片劃過。
元韞濃一字一頓道:“我說,我就算今晚病死在這裡,也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你非要這樣咒自己?”裴令儀傾身逼近。
元韞濃聞到他袖口殘留的血腥氣,他脖頸上還纏著裹布,顯然包紮好才沒過多久,連結痂都沒結上。
他掐住元韞濃下巴,睫毛簌簌輕顫,“阿姊就這麼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嗎?”
元韞濃突然咳嗽起來,裴令儀的手瞬間卸了力,在她後頸虛虛地託著。
“阿姊……”裴令儀的聲音突然變了調。
他的拇指緩慢而沉重地摩挲過元韞濃唇角的血跡,力度大得像是要把那抹紅揉進面板。
此刻他瞳孔深處晃動的情愫,一時間元韞濃也看不明白。
裴令儀握住了元韞濃的手腕。
他在總在深夜裡確定元韞濃的脈搏。
他低頭咬住元韞濃的肩頭,犬齒隔著衣裳傳來戰慄的刺痛,他渡過來的呼吸滾燙得不正常。
“我是屢教不改,是冥頑不靈。”裴令儀低聲道,“所以不必原諒我了,我也不再奢求阿姊會原諒,是我不該妄想結局,我只要留下阿姊就夠了。”
他道:“你就當我永遠如此的卑劣吧,我的確是貪得無厭的賤狗。”
“裴清都,你說我該要怎麼恨你,才能夠對得起這麼多年的相伴?”元韞濃問。
“儘管恨我,阿姊,別原諒我。”裴令儀輕輕搖頭。
只要記得他,什麼都好。
既然恨會比愛長久,那就繼續恨他。
裴令儀吻去元韞濃眼邊的淚光,仰頭將剩下的那碗藥含在嘴裡,扣著她的後頸親了上去。
藥汁順著唇舌渡了過去,些許沿著唇角流下。
但不會再有人在意這些了。
血腥氣混雜著藥苦,裴令儀卻越陷越深了。
吻元韞濃如同舔舐月光,寒冷的灼燒,比火焰更劇烈。
愛也愛不清楚,恨也恨不明白。
在算計和陰謀裡撕扯到彼此都遍體鱗傷,還含著血恨恨地在一起。
那就這樣吧,他不再奢求原諒。
裴令儀找到了這樣的辦法,但也不是回回都有效的。
雖然有元家和岐國公他們幾個作為保障,但是也難保元韞濃不會起什麼別的心思。
他擔心元韞濃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