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我,你就是想要丟下我……”裴令儀含在眼眶裡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你就是想要不管我了,你就是不要我了!”
在元韞濃面前,他習以為常地自輕自賤,自怨自艾。
說到愛,他想到的是元韞濃。說到恨,他依然想到元韞濃。
無論生死,他想的都是元韞濃。
人生百年,他所活不過短短几十載,他被規訓被束縛,被期待被怨恨的一生。
元韞濃是他為自己而活的一瞬。
元韞濃不愛他,元韞濃只愛他陪伴自己墜落,那種唇亡齒寒的連帶感。
所以元韞濃覺得他也是這樣。
但他不是,他怎麼能還不看清自己的心?
他們分明從未分離過,可也從未真正在一起過,經年之後又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重逢。
偏問此恨濃不濃。
“阿姊恨我嗎?要是恨我,別用這種方式罰我好不好?你可以打我,罵我,殺了我也好……別不要我……”裴令儀哽咽得不行。
他只是握著元韞濃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是我當狗當得不好嗎?還是阿姊不需要我做刀了?”
元韞濃近乎絕望地看著眼前哭泣的裴令儀,她到底該拿裴令儀怎麼辦?
妄圖用死亡去拴住別人的人實在是惡毒至極,可怕至極。
同時又可憐至極。
裴令儀終於崩潰般跪倒在地,他環抱住元韞濃的腰哀求:“求你……阿姊,求你了……”
元韞濃低頭看著裴令儀,裴令儀將臉埋在元韞濃的腰腹間,肩膀在細微地顫抖。
元韞濃的指尖拂過裴令儀的鬢髮,輕聲道:“清都,不要自苦啊……”
風裡裹著枯葉與霜花的氣息,廊下銅鈴被吹得叮噹作響,驚起簷角棲息的寒鴉,撲稜稜掠過蒙著薄霧的天際。
裴令儀還是跟在岐國公府裡一樣喜好聲樂,愛惜花木,所以清河王府也一樣廊下系鈴,驚嚇鳥雀。
但是也跟岐國公府一樣,鳥雀照舊來。
元韞濃看向窗外,早已經是百花落盡。
冬天要來了。
“清都,要冬天了。”她闔上了眼睛。
大驚大慟之下,元韞濃這病殃殃的身子還沒倒下,裴令儀先病倒了。
這一下裴令儀病得很厲害,清河王黨派的人雖然不至於一下子群龍無首,但在關鍵時候也有些人心浮動。
有不少僚屬對元韞濃愈發不滿。
但偏偏這時候也只有請元韞濃去主持大局。
雖然有些人不認為元韞濃能勝任,但是請元韞濃主持大局的還是佔多數。
為首的是孫鵑紈之流。
元韞濃挑起大梁並非難事,但她本也一直大病小病不斷,身體也不大好。
只是如今裴令儀急病病倒,兩相對比,她還算可以而已。
孫鵑紈如今是一陣心驚膽戰,元韞濃前不久可還跟她說不會耽誤了大業,不會牽扯到他們做僚屬的呢。
如今可好了,其中一個病倒了。
她生怕元韞濃和裴令儀再出什麼問題,那他們可以直接崩盤了。
所以元韞濃看呈文稟帖時候,孫鵑紈恨不得細緻到批註也替她做了。
“你那麼緊張做什麼?”元韞濃斜睨了孫鵑紈一眼。
孫鵑紈道:“我的好郡主啊,你跟殿下兩個人再出什麼問題,我可扛不住了,我心臟扛不住。”
“你有什麼扛不住的?你這不是就抗住了那些人給的壓力,把我推了上去嗎?”元韞濃頭都沒抬一下。
“真的啊,我是真的快嚇死了啦。”孫鵑紈笑著湊到元韞濃身邊,“我可不想一下子就失去兩個主子,你倆這下子,大廈將傾的感覺也太濃重了,搞得不少人心裡慌慌的。”
這是真的,一下子倒兩個首領,還在這個象徵著岐國公府和清河王府自為一體的兩個。
孫鵑紈是僚屬當中在裴令儀和元韞濃面前表現得最隨意的那個,說是沒規沒矩,實際上是有恃無恐。
畢竟就算是在整個京華里,有她能打的沒她腦子靈光,有她聰明的沒她能打能殺。
而且元韞濃怎麼看都更喜歡她。
做僚屬到了這份上,孫鵑紈自己都相當驕傲。
她打量著元韞濃的神色說道:“我聽說殿下那頭實在是不怎麼……”
話還沒說完,元韞濃就涼颼颼地瞟了過來。
“咳……”孫鵑紈輕咳一聲掩飾尷尬。
元韞濃收回了視線,繼續看稟帖。
但孫鵑紈還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過了片刻,又湊上去拖長了調子道:“郡主——透露一點當時發生什麼事吧——”
“沒什麼,算是我原諒他了。”元韞濃語氣平淡。
孫鵑紈看元韞濃的表情,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說兩個人和好了的樣子,反而好像是打算放下了。
憑藉多年以來看畫本子的經驗,再加上伴君身側近,孫鵑紈覺得,這兩人恐怕是元韞濃想放棄了,裴令儀死活不肯。
被裴令儀尋死覓活一鬧,元韞濃雖然沒有徹底跟裴令儀掰了,但依舊維持了單方的疏遠和冷淡。
至少還沒徹底鬧掰,元韞濃對裴令儀還是會心軟的。
孫鵑紈突然又覺得裴令儀這場病生的正是時候了,苦肉計這不就順理成章上來了嗎?
她眼睛一亮,立刻順杆而上,“既然原諒他了,不如去看看他吧?”
“我又不會治病,去了幹嘛?”元韞濃並不揭穿孫鵑紈就是想要她去關心一下裴令儀。
“那不是底下人猜測不已,眾說紛紜的,郡主去了,好止住流言蜚語啊。”孫鵑紈這話說在了元韞濃的心坎上。
的確,搞得如此人心惶惶的,太影響了。
元韞濃眸光閃動了一下,沒說什麼。
裴令儀那邊雖然是病了,但還是在看呈文稟帖,處理事務。
他不能讓元韞濃一個人受那麼多,也得處理好那些對元韞濃反對的聲音,減少元韞濃的阻力。
總不能讓元韞濃為他受苦。
“主子,該進藥了。”裴九捧著漆盤過來,身後還跟著大夫。
裴令儀目光掃過濃黑的藥汁,隨手將手裡的稟帖擲進炭盆,“那幾個老東西看我病了,就又開始興事,給阿姊找事,當我是死的不成。”
大夫向裴令儀行禮,替他診脈。
裴令儀沒有碰藥,而是問:“阿姊有提起過我嗎?”
裴九猶豫了片刻,說實話:“沒有,孫鵑紈在郡主面前提了一嘴,郡主反倒是瞧著不大高興。”
裴令儀的表情低落下來,他頓了頓,對大夫道:“不必診了,你出去,等阿姊來了你再過來診,有多慘說多慘。”